2015年4月18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香港藝術節2015---談《打擂台》、 《紙影院奧德賽漂流記》 (2015.04.18)

第四十三屆香港藝術節,剛於上月廿九日曲終人散。香港藝術節作為香港舞台表演藝術的國際買手,往往被觀眾期待着國際級視野的展現,乃至引入前衞作品和形式,衝擊並啟迪香港本土創作。本屆的《打擂台》和《紙影院奧德賽漂流記》,便分別展現了劇場與政治、劇場與神話史詩、劇場與經典之間的種種可能,乃是本屆藝術節中劇場類代表作。

先論《打擂台》。《打擂台》是一場模擬的選舉遊戲,由比利時ONTROEREND GOED及澳洲邊界計劃攜手打造。《打擂台》的舞台已被佈置成拳擊擂台模樣,觀眾更會得到工作人員派發的一具像電視遙控器的投票機,由輸入性別年齡等的基本選擇為熱身動作後,五名候選人便粉墨登場。面對身穿罩袍的五名男女候選者,觀眾甚至不知道究竟在選什麼,選人出來所為何事,只知道「劇場公民」有義務去作選擇,讓每一輪投票淘汰一位候選人。投票標準又不斷受到候選者的外貌、性別、年齡,甚至性取向所影響。所謂民主選舉,原是訴諸第一印象和即時情緒的結果。當觀眾手握投票機的時候、屏幕不斷出現投票百分比,大家便一步一步、不自覺地掉下劇場所預設的心理機制。民主選舉非但毫不理性,反而是被操控人性的無常或感情用事的結果。因此,最後的高潮,即由候選者召喚觀眾佔領舞台,衝擊民主選舉的一切設定,意味着惟有肉身站出來、相信自我力量才最實在,堪稱香港後雨傘運動的特殊集體情緒反應。

《打擂台》銳意以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選舉遊戲,讓觀眾親身體驗種種儼如「阿媽係女人」的選舉法則,如候選人的競賽關鍵,終究是動員能力而非才能理念。投票結果更出現「主流民意是不相信主流」的弔詭真相。再推深一層的話,舞台上的種種示現和把戲,完全可以與現場觀眾投票傾向無關,舞台上的電子點票員,或許一直在玩接龍或CANDY CRUSH,屏幕出現的數字也未必與投票意向掛鈎。誰知道呢? 恰恰因為種種不確定,民主選舉才能召喚更多的公民參與,反過來又成為合理化民主選舉的最佳理據。

如果,《打擂台》展演着民主舉、投票機制的殘酷現實,同樣在香港藝術節2015上演的《紙影院奧德賽漂流記》,便是把神話抽象到極致的一次現代西方皮影戲。

《紙影院》由英國THE PAPER CINEMA主理,強調動畫、音樂、影片、戲劇的配合,演繹各種各樣的故事。今回《紙影院》以詩人荷馬史詩名著為藍本,並投影即場的繪畫場景和手繪紙偶,加上現場樂隊伴奏,呈現了前所未有的「故事新編」。《紙影院》講述特洛伊戰爭結束了九年,男主人公奧德賽還未歸家,王位懸空,一眾求婚者覬覦奧德賽的王位和妻子。荷馬史詩的原文中,奧德賽在漂流歸來對妻子多番試探,和「神」作為崇高客體所起的作用,在《紙影院》完全被淡化,演出着力探索家庭與愛情關係。正因為這樣,《紙影院》顯得童趣十足,可謂成年人童話。

《紙影院》在結構上是一齣章節體。逐章以書本揭頁的方式,投影在後墻上。最引人入勝的是,《紙影院》在觀眾面前勾勒出主角樣子,再剪出形狀,然後直接栩栩如生(投影)站在台上,故事中所有的場景如樹林、大海漂流、滿天星斗,也是由炭筆在紙面手繪後馬上投影。假若觀眾坐在較前排的位置,完全可以同一時間看到手偶師和現場投影,在你面前大小重疊顯現,大開眼界。因此,與其說《紙影院》是荷馬史詩的再現,倒不如說紙影院把荷馬史詩精緻化和童話化,用最單純的黑白灰色調、光影更迭,交代放逐、風霜、養兒、重逢等情節變化。當中尤以妖怪出沒、在主人公周遭環伺最奇幻有趣。

《紙影院》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數到大洪水氾濫成災一場,儼如鐵達尼,劇中紙偶在灰白的驚濤骸浪中浮沉,加上配樂的暴烈海浪聲,恍如洪水將至的驚憟片,可是眼前的手偶和動畫般的背景,卻又線條簡單得如童畫。其中落差之大,正是《紙影院》最不合情理、卻又最吸引眼球之處。觀眾意想不到的,還有紙影院的投影物料的多元性,包括木質飲料膠棒、膠奶樽、糠果包裝紙和瓦通紙。

如此看來,從切身、現實到最遙遠、抽象,劇場原來就是這樣匪夷所思的一處無人地帶。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