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8日星期六

「雞蛋共同體」藝術抗爭 衝出國際 (2019.12.28)


原題:「雞蛋共同體」的藝術抗爭                  


香港世界級文宣、葵芳連儂牆、1208遊行108PEPE連豬公仔頭套,甚至香港藝術家當選多區區議員,競選中以巨型發光玉兔、街頭繪畫等公共藝術與選民溝通,令人雞蛋與高牆的漫長對抗中,重新發現雞蛋的多元、幽默、創意澎湃的高水平美藝參與。 

藝術抗爭當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香港藝術/藝術家參與反送中」一系列社會運動,大概在一個異常官式活動中開始。五月香港藝發局「藝術發展獎」頒獎禮在紅媒電視城錄影,除了多位藝術家在777出席頒獎禮時高舉標語抗議,藝術評論界別年度得獎藝術家梁寶山,公開呼籲六月九號一定要上街,捍衞香港公民社會與言論自由。The rest is history。六月在有劇場技術界「奧林匹克」之稱的布拉格「劇場設計與空間四年展」,香港舞台美藝創作者毅然放棄展示創作的機會,改為放置電視屏幕無限loop香港警暴與新聞報道。八月愛丁堡國際藝術節,香港藝術家在皇家一哩路聚集遊行,向麕集於愛丁堡的世界藝術人口,展示香港如何站在世界抗共最前線。十月視覺藝術家黃國才在維也納TEDxVienna舞台上,扮演一名土裡土氣的元朗原居民財哥,講述721事件和香港藝術抗爭實況。


不同形式的藝術,不僅僅是聚眾的平台、國際民間(藝術)外交的渠道,更多的時候,是我們作為「雞蛋共同體」的想像基礎。抗爭中創作歌曲奇妙地呼應着「無大台」的運動特質。網絡上(集體) 創作或再創作的《願榮光歸香港》、《肥媽有話兒》的入屋程度,遠遠超過運動中先後出現的方皓玟粵語歌曲《願》、《人話》、LMF嘻哈作品《二零一九》,乃至台港音樂人跨刀的《撐》和香港詞神林夕與台灣滅火器的《雙城記》。最近在多種外語版以外,還出現《願榮光》與《肥媽》大戲版,CONNECT不同年齡層和藝術類型的觀眾。具軍樂、進行曲特色的《願榮光》於香港的意義,儼如八十年代南韓《光州抗暴紀念歌,既是光州事件痛苦與黑暗記憶的載體,亦是晚近南韓扳倒朴槿惠連續23周群眾集會的「民心之連繫」。紀錄片《地厚天高》中梁天琦自彈自唱的BEYOND《十八》,也被重新賦予了革命意義


最美一幕還未(因為催淚彈)閉幕。香港舞台表演藝術之旅,真正遍地開花恰恰是走出大劇院殿堂的非典型社區街頭音樂劇《孤星淚》。十月底伊始,義演樂手達40人的《孤星淚》,由觀塘海濱巡迴到美孚、荔枝角、大埔海濱等。當大眾為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One Day More激動不已,最激的舞台行動悄然開展。十一月底,香港演藝學院轄下三大學院(戲劇學院、舞蹈學院、舞台及製作藝術學院)學生,罷演畢業作品音樂劇《穿Kenzo的女人》、話劇《BU21》,並發表《致生於亂世的香港人》聲明,縱然犧牲學業亦要通過罷演控訴香港暴政,喚醒群眾響應「三罷」。


民間外交因藝術之名再度活躍起來。這邊廂抗爭藝術插畫展登陸灣仔富德樓後,那邊廂香港視覺藝術家於12月初齊齊出征巴黎,參與由「居法港人撐香港」(En Solidarité avec Hongkong)主辦的視覺藝術展Eau et Cendres pour une (R)Évolution Créatrice,透過展覽讓更多觀眾特別是法國政界和文化藝術界人士,認知香港目前的嚴峻情況;邀請歐洲議會議員、法國政治領袖及資深大學學者,為展覽發表錄像或演講。其中香港政治畫家黃照達一系列831太子地鐵站畫作、裝置藝術家盧樂謙展示在抗爭現場拾得的催淚彈殼,再現香港警暴點滴。阿三的鏤空紅布條挖出謊言與自由的微妙關係,Tommy Fung改圖式二次創作直接把政總變成巨型「連儂門常開」,調侃香港政府的昏庸無恥。柏林穹蒼下,Germany Stand with Hong Kong繼安排香港社運人士到國會聽證,十一月請來曾因社會運動被捕被控的香港獨立音樂人黃津珏,專門到柏林講述香港警察的「反人類」進化。第一位華人於柏林戲劇節獲編劇獎的香港劇場編導甄拔濤,運動期間在德國最有影響力的劇場雜誌 Theater Heute撰文講述香港抗爭,並在德媒TAZ刋登講述香港警察攻打大學實況。前者及後被翻譯為韓文,轉載於南韓媒體Theater In 

漫長抗爭之路,沒有身後身只有眼前路。藝術家從來都是最政治的。作為地球上「雞蛋共同體」的藝術抗爭,創意和敢言背後是思想自由的翅膀,對文明價值的堅持、不妥協。藝術,其實是一種選擇,選擇形式和內容,選擇如何被看見,選擇成為怎樣的一個人。



原載於《信報》國際版。

2019年12月21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我們與經典的距離──從進劇場易卜生《群鬼》劇本演讀及沿途評述會說起 (2019.12.21)


於十月、十一月間舉行的香港世界文化藝術2019,除了廣邀北歐各地的表演藝術登場,如芬蘭瑞典歌劇《秋天奏鳴曲》、冰島舞蹈團《黯黑祭典》、丹麥歐丁形體劇場《慢性人生》、無形旅舍的多媒體劇場《極地新人類》和北歐五國音樂祭《NORDIC X HONG KONG Band Sound Gala共冶一爐外,着力聚焦於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群鬼》,作不同藝術路向的審視,開展出挪威國家芭蕾舞團《群鬼》和進劇場《群鬼》劇本演讀及沿途評述會等不同形式的觀照。易卜生《群鬼》︰劇本演讀及沿途評述會」,把文化中心劇場布置成一個悠閒茶座NORDIC CAFE,有輕食、飲品和沙發,重重圍觀劇中要講述的那個《群鬼》的畸型家庭。 


一切都像鬼一樣。「易卜生《群鬼》︰劇本演讀及沿途評述會」雖云主要是讀劇,卻像是說書加折子戲多一些。《群鬼》的各個重要角色,都有手執劇本的演員去演和唸台詞,有表情、走位、道具,甚至簡約風格化服裝。讀劇會的奧妙在於以聲音把文字化作語言,由獨坐一隅的導演潘惠森帶領演員在客廳裡,一邊聽演員演讀他翻譯的劇本,一邊「按捺不住」走進演場中插話、分析、嘲笑角色等等。沒有戲劇訓練的我們,對讀劇可能比較陌生,更多的情況卻只是在戲劇史上接觸易卜生生平和作品概要。在演讀和專業編劇分析之下,我們才能設身處地置身於《群鬼》之中。作為圍觀者的我們,同時串演群鬼,是面目模糊的群眾、是人形的道德規範和社會主流價值觀,也是無物之陣,把劇中人團團圍住,直至窒息而死。


《群鬼》出自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1828-1906)之手,被譽為「現代戲劇之父」的易卜生,在百多年前大膽揭露社會陰暗面,《群鬼》講述一名婚後發現丈夫風流成性的妻子,聽從牧師的道德勸說,遵守婦道,維持丈夫的虛假名聲,並在丈夫死後以其名義出資修建孤兒院。《群鬼》在美滿生活的幻象下,遮蔽種種人性醜惡、沽名釣譽、慾望橫流。最後一切反噬,悲劇世襲到下一代,萬劫不復。挪威國家芭蕾舞團《群鬼》直接把葵青劇院變成一座複式宅子,兩層Open Space空間向觀眾敞開,分別展演家庭兩代恩仇與亂倫故事。相對於其他版本的《群鬼》,挪威國家芭蕾舞團加插了孩童的演員,與成年角色同台演出。換句話說,成長後的長子和年幼時的長子儼如平行時空列陣。幼小男孩穿着大人的鞋子蹣跚走路,艱難擔負起大人的步伐。飾演童年女僕的小女孩,則瑟縮在翻倒桌子的一角,最後視點放在小男孩身上,因果冥冥中循環,最終彼此命運又再糾纏在一起。被命運播弄的孩子ending由布偶公仔串演被放進箱子裡,啪的一聲關上,非常嚇人又震撼人心稚子被掉進上一輩作孽的怪圈,一報還一報,究竟又報在誰的身上呢?


至於事隔一月《「島物詩游」也斯進劇場》,又是另一齣非常具特色的經典改編劇場。進劇場以今天的聲音與軀體,演繹已故香港詩人也斯的文字深情,包括也斯討論香港、香港海港和食物的作品。進劇場把香港大會堂的主要演廳,變成一個室內的環境劇場,儼如《長洲沿途》的變奏,觀眾由後台步進,看着席上畫家描畫 (進劇場演繹的)香港文學作品,如也斯的<交易廣場的夸父>、<帶一枚苦瓜旅行>等。舞台上的長洲居民、長洲女伶、專業演員,分別用投影、唸白、唱歌和數白欖的形式,讀出也斯的文學生命。還有光影、西樂演奏、形體舞蹈的映襯,我彷彿再次看到進劇場經典之作《魚戰役溫柔》和《白屋》的影子。也斯與進劇場,在表演藝術舞台上,毋寧是一種「生命印證」,文字藝術與舞台表演藝術霎時相遇。我們與經典的距離,有時候或許相當遙遠。然而,世上總有渡引者,通過劇場的空間性、共時性,讓經典文本、劇作家、文字創作人、表演藝術家和痴心的觀眾,在各自的世界歷盡百劫後相遇、感通、感悟,然後再成為更好、更有同理心的自己。 


一切都像鬼一樣,鬼就是靈魂。在人間煙火中,與美麗的靈魂相遇。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2019年12月4日星期三

翻版社會中的偽童話──非常林奕華、表演工作坊《快樂王子》 (2019.12)



 2003年,香港非常林奕華與台灣表演工作坊,合作改編英國文學家王爾德童話的《快樂王子》。由林奕華胡恩威編劇、吳彥祖丁乃箏陳立華主演的《快樂王子》,在香港文化中心劇場首演一票難求,下半年旋即於葵青劇院載譽重演。重演版的鏡框式舞台,縱然改變了《快樂王子》原先設定「三面台」觀眾圍觀的格局,在2003年沙士陰影籠罩下的童話世界抽繹現實,個人的無助吶喊、永恒的群己關係難題、良好願望與現實的落差,還是瀰漫在劇場空氣之中。《快樂王子》由台港「劇場種子聯隊」演繹,約十段各自成篇的劇場非線性敘事,每節夾雜「香港才子」陶傑對王爾德不同名篇金句的詮釋,把DanielLydia的故事鑲嵌在王爾德的價值觀、世界觀;同時也將王爾德對人性、人際關係的觀察,作為小鮮肉與富婆情感關係的backdrop。世上原無童話,只有悲歡離合、啼笑因緣。

DanielLydia分別是一名年青實習大律師和一名中年富婆(丈夫失蹤多年),兩者年齡相差約廿載。《快樂王子》從一個衣香鬢影的慈善酒會開始,Lydia為紀念雕像揭幕,同場還有不少社會賢達把酒寒暄。跟隨師父毛立華來應酬的Daniel,由於身長玉立、臉蛋俊俏,很快便受到注目。涉世未深的他最吸引人的還有一臉稚氣,儼如快樂王子衝進香港一千元鈔票圖案作地氈的名利場。這時候陶傑笑言「王子是世上最孤獨的職業」---when we are happy, we are always good, but when we are good we are not always happy---精英vs偽精英/中產vs偽中產/上流vs偽上流,在觥籌交錯中上演化妝舞會,最終都在在穩坐既有的身份權位,謀求進一步(對他人)manipulation (操控)

語言是一套心理遊戲DanielLydia從電影談起,Lydia認為電影是尤其manipulative的藝術形式,逆反了她最珍視的自由,特別不喜歡。然而她卻每每想要manipulate別人,如Daniel立華和她那人間蒸發的丈夫。用王爾德的說法,”i like men who have a future, and women who have a past.”人人都不過是各取所需。我們所身處的「翻版社會」,又經常把人推向富裕或漂亮的翻版,走上成功方程式。語言衍生的話語,也是一套心理遊戲。

從文學角度來說,童話乃是一種小說體裁的兒童文學作品。「童話故事的結局」(fairy tale ending)通常也指向快樂的結局,如大家耳熟能詳的「王子和公主從此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這是伴隨着十九、二十世紀「兒童之發現」後出現的寫作模式,在此之前的「格林童話系列」(1812)甚至有不少充斥血腥暴力的「兒童不宜」情節。至於香港劇場的童話改編,卻是大量的對鏡自照、人欲橫流。最後吳彥祖飾演的Daniel長大了,丁乃箏飾演的Lydia身敗名裂。現實對照原不在於時局,更在於利慾薰心、人情冷暖。



原載於台灣《表演藝術雜誌》(vol. 324, 2019. 12),頁52、53。


快樂王子
導演: 林奕華
監製: 邱歡智
AV文本及演出: 陶傑
劇本: 胡恩威 林奕華

視覺及舞台設計 胡恩威
插畫: 麥家碧
形象設計: 陳裕光
服裝及形象指導: 郭家賜

燈光設計及技術總監: 陳焯華
劇本翻譯: 莫里斯
創作顧問: 陳米記
鋼琴演奏: 藍奕邦
特邀形體指導: 伍宇烈
特邀演員: 吳彥祖 丁乃箏 陳立華
創作演員 :楊永德 黃大徽  伍嘉雯 陳淑莊 鍾家誠 麥俊元 葉燕芳 藍奕邦
特別客串: Richard Kennedy
計劃統籌 :葉正浩 司徒文儀
創作統籌 :黎肇輝
製作經理及執行舞台監製 :李浩賢
舞台總監: 魏婉意
綵排統籌:何定偉
助理舞台監督:麥樹榮,羅秀麗
髮型設計(吳彥祖):Vic Kwan@WHY B.AND
髮型指導:Il colpo/ Architect Studio
化妝:Jenny Tziong
服裝統籌: 林欣宜,李均豪 關嘉樂,麥凱玲
計劃助理:洪竹筠,李嘉祺
後台:余炎康,劉浩明 ,關展鴻,李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