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8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荷蘭藝術節2015觀後 (2015.07.18)

作為表演藝術評論人,離港睇騷可能是理想生活的一種。既可以暫離日常呼吸慣了的空氣、體驗異國文化,亦可率先接觸到前衞藝術,趁換了天空也換個靈魂。地域與藝術,或許是有時差的。筆者於六月份,便應邀到荷蘭藝術節2015,觀摩這個已有68年歷史、堪稱國際級前衞表演藝術總的荷蘭藝術節(Holland Festival)。每年六月,荷蘭藝術節都於阿姆斯特丹舉行,並一直與法國阿維儂及蘇格蘭的愛丁堡藝術節齊名。三大歐洲藝術節,同樣崛起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藉着舞台表演藝術,重新展演新世代新一頁的精神面貌。

荷蘭藝術節2015,由新任藝術總監Ruth Mckenzie掌舵,致力使得老早已是歐陸領頭羊的荷蘭藝術節「新中有()新」。在節目創新上荷蘭藝術節2015先聲奪人,在「傳統」的劇場、舞蹈、音樂以外,引入阿根廷裝置劇場導演Fernando Rubio戶外演出《Todo lo que est a mi lado,或者可稱之為「枕邊輕私語」。《枕邊輕私語》分別把八張雙人床設置於阿城市中心廣場、公園、碼頭,甚至河道之上,觀眾以一對一的形式,與荷蘭女演員大被同眠15分鐘,上演一幕幕PILLOW TALK囈語。也就是說,每15分鐘,同一空間內,演員只有8位,觀眾亦只有8位,每()張床就是觀眾席、表演舞台。筆者所參與的兩次《枕邊輕私語》,表演分別在碼頭和運河上舉行。PILLOW TALK的具體「台詞」,雖因應不同的客觀環境有所調整,有時候是新詩式語言,有時候是孩童長大的故事,關鍵卻是演員即興的動作口吻,包括輕撫臉龐、輕撥頭髮、溫柔蓋被,似是哄觀眾入睡般。不同演員也會釋放出各有特色的性格特質,慈愛母親、溫柔女友、知心閨密兼而有之。
《枕邊輕私語》最後幾天,甚至移師紅燈區運河盡頭oudezijds achterburgwal舉行,觀眾乾脆要作「水上飄」,坐上接駁的水上單車到「浮台」的雙人床上。在微微晃動的床上,仰望着藍天、樹蔭,聽着荷蘭劇場女演員跟我耳語。河風颯颯,張開眼睛時,剛好有飛機從頭頂上飛過,拖着一條長長的白尾巴,像極了一抹輕盈的蛋糕慕絲,情景動人。由此可見,《枕邊輕私語》積極通過阿姆斯特丹獨有的城市風貌和特質,設計出種種PILLOW TALK情境的可能。從第一節的碼頭到後來的鬧市、廣場、公園,收窄到阿城標誌性的運河水面。《枕邊輕私語》實在是一齣別出心裁的當代環境劇場。
至於荷蘭藝術節2015的舞蹈劇場,由享負盛名的Ballet National de Marseille & ICKamsterdam合編的法荷舞蹈《Extremalism》擔綱,力量與創造力更令人驚艳。《Extremalism》演如其名,舞蹈劇場不斷釋放出種種極致、極度和末世的情志。《Extremalism》主要由三個章節組成,舞者分別是白衣、黑衣、和裸色舞衣。最初的陰柔套路、小眉小眼,把種種練舞時常見的提腿、金雞獨立的顫危危狀態都搬上舞台,直面了肉身的脆弱。及至黑衣時節奏遽變,舞者展演出儼如八卦掌、洪拳、太極拳等有攻有守的拳法動作,都融合在舞蹈之中。其中最扣人心弦的是種種節奏變換,音樂從古典從容到電子節拍化,樂舞/合一,也把《Extremalism》過渡到最後的裸色部分。最後一節,《Extremalism》整個舞台也被裸色布條覆蓋,舞者換上裸色舞衣,配合最後大地之母登場、唱誦聖詩,宇宙光環降下,完整地突顯出天人合一之意。最驚喜的,還有謝幕後才現身、象徵着慈愛純潔的犀牛/獨角獸,映照整個《Extremalism》對人間的觀照。
Extremalism》凶猛,甚至把過往看過僅有的前衞舞蹈經驗紛紛連線。包括當代舞蹈劇場強調的幾何動作和「構圖」;「困境美學」中的吶喊、跺腳、喘息、抖動、迴旋、伸展、撫摸等肢體狀態;融會術於舞蹈的可能性,到新紀元天人關係的哲思,都在短短一個半小時內融會貫通。當中的精緻、準確、崇高、宏大,對觀眾的衝擊已超越了感動,而是展演出舞台表演藝術的極致,人體的美和節奏的獨特關係。《Todo lo que est a mi lado(《枕邊輕私語》) 和《Extremalism》,讓我們找回愛上舞台表演藝術的「初心」。觸動到崇高、驚喜到滿足,阿姆斯特丹讓我開始憶記,並重新明白一切。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