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9日星期六

《詞家有道》書評--為什麼連李克勤都要讀《詞家有道》?(2010.10.09)













文:袁兆昌


流行產業工作者若不理解產業脈絡,會帶來哪種程度的自毀?

且看最近Moov音樂為李克勤搞迷你秀,現場邀來周博賢花半首歌時間談〈挨風科〉(iphone4)創作意念,豈料周氏談到大眾消費陋習時,克勤插口:「咁冇乜問題?」經此一問,真假颷音如何出神入化,回氣吞吐如何氣定神閒,也未必準確演繹詞意?假如克勤不是故意搞氣氛,大概需要讀讀黃志華、朱耀偉、梁偉詩合著的《詞家有道──香港16詞人訪談錄》惡補一番。

《詞家有道》(下稱《詞》)朱耀偉在序文揚言,七百年後,香港流行曲歌詞可列為香港文學。對歌詞創作敏感的克勤,未必不會發現朱序以林若寧詞名「七百年後」的巧妙換喻,意在期許不久將來,歌詞可成為香港文學重視的體裁之一。於是克勤會發現三位採訪者不斷探討詞人對文學的看法,欲為詞人整理另類的創作緣起,頗見作者論式的「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序》),堅信詞人之詩言志其來有自,克勤只需沿溪而行即見洞天。

如果克勤尚未讀過香港流行歌詞本行的歷史,未體會《詞》的野心與重要,或可回顧朱耀偉與黃志華在不同作品,為讀者探索了確鑿的香港流行曲歷史脈絡,探首窺察一二。三聯書店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始分別推出二人歷年以來的研究成果,為粵語流行曲確立歷史座標。去年7月有後起之秀匯智出版社,為二人出版首部合璧之作:《香港歌詞導賞》(下稱《賞》),由出版社洽商歌詞版權,兩位學者先引全首才細意推敲,為讀者導賞歌詞文本的文學與文化痕跡。

從《賞》的(研究者)第三身細讀到《詞》的(詞人)第一身自述,詞人本位或曰口述歷史,是流行產業工作者(如克勤)必須知悉的。初探如克勤或可視為入門,鑽研如健吾則可視為佐證。克勤將會讀到學者不斷追問16詞人的文學觀點,甚至發現學者亟需印證的渴望:流行歌詞與文學的關係、口語入詞的成因、先詞後曲的可能、「非情歌」的創作空間……簡直是流行產業工作者歷來執勤所紀錄的員工手冊,而且對答的一字一句都有辯證效果與現場感。詞人在《詞》時有反駁學者觀點,補充學者未觸及的想法,並為歌詞創作發展研究回饋詞人親身經歷,例如鄭國江提及身份(教師、詞人)之間的微妙衝突、黎彼得親述某種歌詞於政治環境的不容許、盧國沾談八十年代歌詞的文學進步、周禮茂談廿年前自己所填的「中國風」……克勤認識詞人生存處境、創作潮流與文學發展後,便可從詞人今天的作品中,珍惜作品容許發揮的口語入詞、文化批評與文學手法,歌藝與投入感豈有不提昇之理。

《詞》既有歌詞研究鐵腳(黃志華、朱耀偉),也有文化評論人梁偉詩參與,增添幾位標誌流行曲復蘇的詞人名單,讓他們親述在音樂工業盛衰的年輪夾縫,香港流行曲的發展光譜。同時又有點評前輩、平輩與後輩的作品,在書中前後呼應、互相對談,局部精巧如劉卓輝拜服周博賢能寫〈我愛茶餐廳〉,周博賢愛聽周耀輝〈忘記他是他〉、林夕〈傳說〉〈似是故人來〉、黃偉文〈囍帖街〉等,透顯詞人在蕪雜的流行文化中,如何接受品味考試,並分享不同年代詞人詞作的創作氛圍。在梁偉詩的訪談中,有補遺如喬靖夫寫〈深藍〉與《天演論》的整體意念,有備林夕首徒林若寧所寫社會題材的〈七百年後〉與〈花落誰家〉的創作背景。

彼岸台灣街頭已可聽見My Little Airport在收音機點播(去年8月筆者耳聞目睹),近日台灣誠品書店晤曾俊華亦不忘緊貼政治化氣象,點播一首My Little Airport供他老人家察民意聽民情;華語流行曲潮流已傾向那些網路流傳並貼近民情的歌曲,身為流行產業工作者,若不了解香港音樂工業內外,音樂人與詞人如何追求這種貼近的藝術,唱出詞人心聲以言其志,還有可以為繼的理由嗎?

九十年代文化評論人周華山,早就有為香港開列上世紀八十年代各路明星定位與歌詞創作的關係,始讓人明白當年為何大家只會買寶麗金卡式帶。克勤也是造星運動的既得利益者,若非當年情歌上榜歷久常新的司空見慣,依賴引自日本的抒情調子改編麻木歌詞,再好的歌手也不過活在「亞太區最佳男歌手」林峯式情歌霸權裡,意義多大,心裡有數。

〈挨風科〉或者是拯救克勤的歌曲。只管隨調子於卡拉OK室共鳴大放的年代過去了,再與校長颳起情歌老風的年代也過去了,要在在歌手缺席的年代仍有老到喉音,挽留聽眾的心並不困難──買一冊《詞家有道》細讀,以期駕馭詞人「志之所之」,了解詞人「在心為志」,為社會題材「發言為詩」。

原載於《信報》書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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