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6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微雨中漫舞──台北國際劇場藝術節《酒神的女信徒》(2016.11.26)

過去一個月,於台港兩地,連續觀賞三部由古希臘悲劇改編而成的劇場作品,分別是台北兩廳院國際劇場藝術節的《酒神的女信徒》、鄧樹榮在西九天台發表的《Antigone》及香港新視野藝術節中世界首演的李六乙《被縛的普羅米修斯》。雖云同樣取材自古希臘悲劇,彼此各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藝術理念與審美旨趣,三個劇場作品風格迥然不同,煞是有趣。

先論《酒神的女信徒》。歐陸戲劇世界有着不少熱衷於形體劇場和簡約美學的劇場工作者,今回台北兩廳院特邀深受德國導演劇場(Regietheater) 影響的希臘劇場導演特爾左布勒斯(Theodoros Terzopoulos) 擔任客席導演,特氏在演前大半年開始訓練台灣劇場演員,帶領他們走上形體、簡約的劇場表演之路。期間特爾左布勒斯不但親自赴台主持多個形體劇場工作坊,部分台灣演員更到希臘取經,以期對形體劇場創作方法、希臘文化有更深刻的體會。另一方面,《酒神的女信徒》由1986年首演至今,已在希臘、莫斯科、哥倫比亞、杜賽朵夫等地,與不同地域背景的演員合作,推出不同版本。台北版雖是《酒神的女信徒》的第五個版本,又是一齣復排作品,卻別開生面空降於台北兩廳院之間的藝文廣場,以露天戶外的特定環境,演出充滿祭祀和神話色彩的儀式劇場。

《酒神的女信徒》以酒神祭祀儀式為創作基調。最引人入勝的,自是舞台設計上的創意。《酒神的女信徒》首先在藝文廣場劃出一個圓形 (祭台) ,大有天圓地方之意,然後身穿黑衣的演員信步以對角線、幾何圖案形式走到舞台中心,再一字排開面對觀眾,講述酒神戴厄奈瑟斯洶湧降臨的故事。酒神戴氏雖是宙斯之子,由於是相當年輕的神祇,沒有馬上得到世人的敬奉,於是戴氏化身為凡人,回到他的出生地底比斯,建立屬於他的新教。酒神本來就有令人狂歡、失態甚至神智不清的能力,稍施魔法,底比斯的女人們便成為狂亂狂喜的女信眾----舞台上的女信眾隨着現場鼓聲,形體動作出現披頭散髮、持續顫抖、瘋狂駭笑的情狀,部份舞者的臉上更塗上宛如巫師跳神的油彩,呈現一種失序的情神面貌。
酒神戴氏的出現,讓底比斯的女人們完全失態,引來底比斯王潘德斯出手,潘德斯代表着邏輯理性與傳統道德。他的出場,由兩名黑衣祭司打頭陣,同樣以走對角線的方式,抬着黑色捲筒內置小電燈泡進場,彷彿要照亮紛亂的世界。黑衣女信徒們則手持紅色正方紙板,儼如處身城內的理性標誌,結果潘德斯監禁了酒神,酒神卻以法力逃脫了,女信徒手持的紅色紙板於是逐漸塌下。潘德斯再以計謀誘使他假扮女信徒,讓酒神母親誤認戴氏為一頭獅子,加以獵殺。經過一番周折,戴氏再顯神威,於底比斯建立屬於他的新教。
從故事而言,《酒神的女信徒》或許說不上飽含巨大的新意。關鍵的是,醉心將民俗儀式的希臘劇場導演特氏,在劇場美學上對古希臘悲劇的詮釋。色彩上,《酒神的女信徒》以黑色為基調,一字排開的廿多位女信徒,全部塗白面孔、穿上黑色吊帶背心、黑褲子,再配上她們身後的五個紅色大鼓、手上舉着廿多張紅色紙板,視覺效果非常震撼。其次是音效,酷愛簡約劇場美學的導演特氏,全劇由鼓聲主導情節推進,偶爾有飛鳥長鳴而過,造就既簡約又帶有自然色彩的聲音配置。最後是一系列的慢動作,包括女演員下肢的持續抖動、地上匍匐前進、失心瘋的無聲駭笑,都是特氏一直着力於將演員的提昇到狂喜狀態,將身體能量推到極致的創作成果。

 正如有論者所言,希臘劇場導演特氏,作為一位簡約主義、形體劇場的信奉者,完全不是從文本入手,也不在文字意義上計較,或斟酌演員說的台詞,也無意於在政治層面上作跨越古今的詮釋。因此,《酒神的女信徒》的神話新編,也絕非整個劇本的細節總和,而是在於把故事特點,融合為一個演出的整體意念,演化為一套在特定表演空間、身體表演的實驗任務。

2016年台北版《酒神的女信徒》,或甚只是這儀式劇場、形體實驗的一章。演出時台北的雨天,女信徒微雨中漫舞,沾濕的髮鬢、發光的水點,為這場實驗帶來意料之外的美的收穫。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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