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6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魂兮歸來──進劇場《莎拉.肯恩三十六景》(2018.01.06)


劇場,是一種價值觀、世界觀,也是一種哲學。劇場裡呈現的一切物質與非物質條件,就是邀請觀眾進入藝術家所創造的「對的世界」的導引基礎。劇場作品與觀眾之間的關係,不純粹是老掉了牙的「什麼人吸引什麼人」,更重要的是「生命印證」。藝術家通過信奉的美的形式,向多元而神秘的觀眾敞開心靈。與其說「劇場是一種相遇」,倒不如說,每個人都需要形而上或性靈的一面。而劇場的空間性、共時性,讓劇場成為最能觀照人心、直指精神境界的綜合藝術形式。在這個意義上,《莎拉肯恩三十六景》便特別有意思了。 


Sarah Kane4.48精神崩潰》在進劇場舞台上,經歷了多次轉化。第一回是2015年夏天在牛棚發生的讀劇展演,憑着陳麗珠讀劇的聲線和現場的沉鬱氣氛,打開Sarah Kane的精神秘境,征服觀眾。第二回是20165月在文化中心劇場上演的《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真正在舞台上搭建出Sarah Kane清醒與精神崩潰的瓷磚房,自由地探索演者與文本之間的感通,隨意貫穿戲劇文本,悠然來去。第三回也就是最近一次的2017壓軸作品《莎拉肯恩三十六景》,進劇場乾脆把《4.48精神崩潰》的文本,融合表演者的個人情志,把Sarah Kane的極端精神狀態,提昇到一次充滿空靈感的劇場化儀式。 
《莎拉肯恩三十六景》與第二回的《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同樣假座文化中心劇場上演。場內被佈置為呈梯形的佈道或見證儀式的道場,觀眾至少可以從三個不同角度切入觀賞。甫開場,陳麗珠與操偶師陳映靜於近台右的通道緩步走上舞台。陳麗珠一身白、陳映靜一身黑,後者手持骷髏扯線木偶,然後陳麗珠慢慢鑽進和紙造成的外套,霎時也變成紙人偶,進入另一個非我的世界。相比起去2016年的《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莎拉肯恩三十六景》揚棄了科技化的米高峰,它的牆壁是鐵模樣的暗橙色,孤伶伶垂吊着燈泡,語言情狀還是《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中的自言自語、歇斯底里,說到激動處還是把紅酒杯扔得粉碎,走進人群中還是請觀眾唸出Sarah Kane的文字。然而,整個表演狀態,不管是日本舞踏的步韻,或是站到(鑲在牆壁上的) 樓梯高端吶喊,儼如招魂和魂兮歸來互相交錯,錯蕩的靈魂誤入奇異空間,抑或,根本是兩個靈魂在同一個身體內互相煎熬着? 
另一方面,《莎拉肯恩三十六景》若干場面,竟然大有進劇場前作的痕跡。《五千薔薇》中小王子站在高台上對玫瑰的吶喊,《花魂》中的日本傳統舞踏程式張揚神話女巫奇幻之姿。再加上紙張紙扇在空中飛舞,《莎拉肯恩三十六景》的一切看似比《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花俏花巧,實則蘊含着無盡的思念。陳麗珠的日本舞踏老師和栗由紀夫在2017辭世,原訂來港與陳麗珠共同演出的《夢三夜Dream Three Nights》,亦成為一個未能完成的夢。如今上演的《莎拉肯恩三十六景》通過劇場暫排哀思,延續藝術上以多重日本文化和靈感為基石,嚐遍生死莊周夢,沒完沒了的出神之旅」的約定,跨越時間與空間。 


陳麗珠在《莎拉肯恩三十六景》的導演的話說道從日本回香港前的兩個晚上,在本只能放棄的《夢三夜》演出,想着要在其中栽植一朵不知道是甚麼顏色怎樣形狀可以活多久的有生命的花朵,莎拉.肯恩的最後兩個劇作在腦中動盪着,她緊抱的命題、她對生命、劇場的冰與火就如石棉館的先輩一樣,很想以她的話語盛載那七天我在東京經歷的人與事,在天空中放一束煙火,重新呼吸。」因此,這是一次劇場展演,也是一次劇場化儀式。儀式,通常是對具有宗教或傳統象徵意義的活動的總稱。更多的時候,儀式更是活着的人面對生死或身份轉變的終點或起點。《莎拉肯恩三十六景》飽含着對老師的哀思,也是對所有生命的脆弱的關愛,甚至是送別抑鬱莫名的2017 


《莎拉肯恩三十六景》最後由身穿紫色和服的陳麗珠走出場外作結。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無論有多痛,熬過今天,終於,我們會再見,在比劇場更美的世界相遇。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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