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遊法,主要是集Ivo van Hove的郵,追蹤阿姆斯特丹劇團(Toneelgroep
Amsterdam)(即將)「封箱之作」《羅馬悲劇》(Roman Tragedies)。機緣巧合,還遇上Pina
Bausch的烏帕塔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在巴黎巡演,順道看到傳說中非常有趣的《呼吸》(Nefes)。
劇場導演Ivo van Hove與舞台美學家Jan Versweyveld共同打造的《羅馬悲劇》,自2006發表以來盛名不衰,被譽為當代劇場巔峰之作,沒有之一。窺其堂奧,Ivo van Hove劇場作品,一直有著對經典「分解再裝嵌」、情境現代化的創作傾向。分別首次發表於2006及2014的《羅馬悲劇》、《戰爭之王》(Kings of war)都各自改編三部莎士比亞歷史劇。《戰爭之王》聚焦於血緣與君權,通過相對幽閉空間,探索大大小小的戰爭與統治。《羅馬悲劇》野心與規模最大,讓科利奧蘭納斯、凱撒大帝、安東尼和埃及妖后變身現代政客,把舞台空間的可能性放大到極致。全劇5小時44分,除了首半小時和最後約一個小時,必須坐在台下觀眾席,其餘時間觀眾均可在台上(沙發區)活動。只要不影響台前核心演區,可以在台左小食部買吃的、在充電部幫手機充電,也不妨在台右看化妝師、髮型師替演員整理造型。在台上行走活動或近距離目擊一切的觀眾,赫然便成為整個羅馬帝國的子民和backdrop,穿梭於帝國版圖。
《羅馬悲劇》的核心演區,活像電視台新聞部或新聞傳訊中心,有演講台、記者會、選舉論壇的設置,也有人物專訪角落。甫進場,台上電視正播放着特朗普與金正恩世紀會面新聞片段,然後就是新聞女郎報道關於科利奧蘭納斯的羅馬新聞,埋伏在台下的(專業)群眾又有不同的聲音,便開始了羅馬公民「政治媒體化」的生活。整個構思引人入勝,羅馬子民都會取得一份344分鐘的分場表,大家就着scene
change的數分鐘休息時間,輪換座位、上洗手間或在台左買小食叉電。演員們也不斷轉換身份,未有戲份時幫忙維持秩序,提示座位安排,搬運道具等等。
《羅馬悲劇》巴黎版絕妙之處,在於進一步利用與巴黎鐵塔非常接近的演出場地Théâtre National de Chaillot的夏樂宮花園部分。傳令官Enobarbus自責心碎之際衝出劇場,直接倒臥在花園楷梯上,livefeed攝影師一一直擊戲劇闖入真實世界的時刻,連巴黎鐵塔夜色和反過來拍Enobarbus的群眾,都成了羅馬帝國一部分。
另一邊廂,香榭麗舍劇院(Théâtre des Champs-Élysées)上演的烏帕塔舞蹈劇場《呼吸》,乃是Pina Bausch發表於2003年的舞蹈劇場。Nefes就是土耳其語「呼吸」之意,當中大有土耳其、印度等東方色彩的舞蹈段落,小巧精緻。《呼吸》由一連串的土耳其浴的動作開始,舞蹈員的舞衣就是一大堆泡沫,包裹着頭巾、重複着擦背按摩等動作,泡沫又會隨着各種動作落下、消失。然後就是女性舞群的集體梳頭,她們都弓着背,後腦勺向着觀眾,使勁梳擦着及腰的長髮,慢慢地梳頭的「索索聲」交織成一種既急促、暴力又輕柔的節奏,配上女舞者的花裙,溫柔與暴烈一爐共冶,如同不斷從天花掉下來的幼幼水柱,終成沼澤,人人都被濺了一身。
《呼吸》作為一個從命名到取材都富有東方色彩的作品,中後段先安排了印巴裔的女舞者,跳上一小段傳統印度舞,再冒出一名白人男性舞蹈老師,不斷重複糾正女舞者的腳尖,該如何尖銳、富線條美。儼如《穆勒咖啡館》中種種無望的重複、悲愴的撥亂反正,《呼吸》中被注視和後來被執正衣服的,都是東方女性。當中想要嘲笑種族、性別、階級的凝視,昭然若揭。《呼吸》卻傾向以輕靈手法,溫柔訴說,最後大家都被天花掉下的水柱淋漓濕透,無分男女,亦非關膚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水之泉也沒有偏私,天圓地方,人生於天地間,就要為天地立心。最後,《呼吸》回到開首的土耳其浴場景,輕巧活潑如在舞會中重構一切。粉色衣服,放鬆的情緒,生活的小確幸。
Ivo van Hove《羅馬悲劇》與Pina Bausch《呼吸》,是羅馬和土耳其,也是奇異的藝術世界。巴黎雖不以表演藝術作為城市品牌,放眼看去,國際級優秀作品依然不斷在巴黎排演,票價亦相宜。藝術生活化,原來不必煞有介事。說不定,愈平凡就愈藝術。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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