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5日星期一

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我地 拒絕悲情(2013.07.15)



由黃耀明等發起的「文藝復興基金會」,貫徹「文藝獨立,自由復興」的理念,繼去年十一月底的「文藝復興音樂節」後又有新搞作。在剛去的七月六至十一日,假香港大學嘉道理石崗中心,圍繞音樂、影像、文字、文化政策四個範疇,開展出各種各樣對「我地」的想像。

為期六天五夜的「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我地」結束前夕,黃耀明在營員的手作書中如是說:「創作空間不是西九或東九龍,文化中心或藝術中心,創作空間其實是”我地”。」──「我地」一語相關,除了是「我們」,也是「我們的地頭」、「我們的創作空間」。在城市邊陲的嘉道理石崗中心,「我地」遠離人間,實行近百名18至30歲的文藝青年大雜燴。

陳冠中、周耀輝、張鐵志、黃耀明、龔志成、黃靖、舒琪、陳果、陳安琪、張虹、應亮、麥曦茵、陳曉蕾、鄧小樺、潘國靈、茹國烈、黃英琦、李應平、呂大樂、周俊輝…。如果只看「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我地」的文字介紹和講者陣容,大家對於文藝夏令營的想像,大概只停留在講者「粒粒皆星」、文青「雅集交流」的靜態印象。實情是文藝和青年,是最最最超乎想像的化學元素。醉心文化藝術的慘綠青年,在連續五六天的(名家)大講堂、(音樂、影像、文字、文化政策四個專業類別)研習班、(小組)創作坊之外,開放舞台和創意晚會,完全是free-style的交集。或許,喜歡藝文的朋友大概都有一種特殊的腦電波,只要聚在一起,便偵測得到同類的氣息,一切便開始了。

「夏令營」有趣之處,就是把大家從日常的城市生活狀態中,轉移甚至懸置了時空元素。在被蚊子狂咬多於嘟八達通的無人地帶,啟動大家的是第一天的「開放舞台」。營員們隨意在園中的圓形廣場玩樂器,唸詩、燒詩稿哀悼新界流浪牛之死,唱着自創歌曲《蘇菲亞的波霸珍珠奶茶》。段子與段子之間沒有燈光與服裝配合,一切彷彿回到校園藝文的純粹狀態,開心就好。「開放舞台」在接下來的幾天愈來愈好玩,玩結他、小提琴、flute、saxophone、beat box的,逐漸集結組成「黃靖與十二門徒」,jam歌jam到天荒地老。

「夏令營」的設計之一,就是要每個小組的營員構成,都分別有專攻音樂、影像、文字、文化政策的朋友,使得在交集中得以汲取另一種想像世界的方法。更具體示範莫如過來人的現身說法──梁基爵與資深MV導演區雪兒等談音樂的跨媒體、視覺化;獨立電影導演陳果,笑言鏡頭是說故事的最佳方法,做香港本土電影已是他的宿命;盧凱彤卻說她是用音樂來寫日記的。西九表演藝術政策及管理事務部行政總監茹國烈,也回顧了自己如何從撰寫藝術評論慢慢開始關心香港文化政策,從而投身藝術行政行列──因此,所謂創意或文藝,原不只展現在某種特定的藝術系統,更可能的,反倒是一種生活的滲透。

大講堂的重頭戲之一,便是由香港作家陳冠中回溯他的跨界藝文生涯。從社會學畢業,到早年從事電影編劇、創辦《號外》雜誌、寫短篇小說,及至近年移居北京閉門埋首長篇小說的書寫,誕生了《盛世:中國 2013》和《裸命》等重量級作品。陳冠中笑言從來沒有想太多,往往就是率性而為,做自己喜歡的事。另一個非常矚目大講堂,請來由周耀輝、張鐵志、黃耀明、黃津珏分別從填詞人、評論人、歌手和獨立音樂人身份,回溯與音樂的緣份:音樂如何改變他們,到了今天他們又如何通過自身的位置影響別人。最後,他們不約而同歸結到在悲劇時代的當下,選擇不悲觀地回應時代。文化藝術恰恰就是一種不屈服、拒絕悲觀的移風易俗的潛流。

因此,被命名為「文字之夜」、「音樂之夜」和「影像之夜」的「創意晚會」分別有詩歌朗誦、行為藝術展演、人山人海 and friends的音樂構思示範,還有在藝術電影院一票難求的《三生三世聶華苓》電影放映會與導演座談。倏忽間,大家驀然驚覺,表面上窮得只有錢的香港,依然潛藏着不少「同類」,在不同領域的各自努力。換句話說,「文藝復興」固然令人聯想起中世紀黑暗時代,宗教霸權的獨裁和對藝文的遏制。今回的「夏令營」卻一口氣把種種華文世界藝文明川暗流密集地並置,把不同界別的藝術家,凝聚很多「少數」,成為一股不容忽視力量。「我地」,自有在藝文創作自由流通上的優勢,甚至開展出種種自我圓滿和開拓的可能性。

談到空間,香港大學嘉道理石崗中心,其實是一處連手提電話也接收效果不穩定的「異質空間」。閒暇的時間、郊野的世界、文藝青年男女,慢慢形成了深宵厠所門外jam歌、宿舍觀星的有趣場景,當然還有行山看日出,拿鏡頭拍攝青蛙一動一靜的小情小趣。近乎與世隔絕,沒得玩電話上網,「非日常生活」竟有奇異的樸素安樂。如果INDIE是一種精神、一種選擇,這些天,終於忘掉單純的城市式食買玩,從自己喜歡的藝術形式出發,整合出與創作夥伴的創作成果,劍指「夏令營」的壓軸好戲「作品匯演」。

顧名思義,「作品匯演」就是讓「夏令營」的營員們以小組為單位,進行一項約十分鐘的表演,作為離營前的畢業作。結果我們看到了青色的牛的故事、社會邊緣人士身份的困難、有關族群問題的劇場演出、紀錄營內生活剪影的映片、跨媒體的詩歌文字創作、儼如打齋超渡儀式的生命探索等等。最奇妙的一刻,在匯演結束後,也就是離營前的最後一夜發生──營員自發聚在圓形廣場外吃杯麵喝酒聊天,突然玩樂器跳舞唱歌玩呼拉圈的全都從四方八面飄至,一起笑着說着,連負責跟拍活動的攝影師、工作人員也和大家一起唱歌歡呼。

後記

身在「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我地」的五、六天,我們對時間空間的感知是異常的──我們忘了今天幾號星期幾,我們不用擔心在別人面前唱歌是否好聽好看,我們深夜坐在石梯上與陌生人說起刻骨銘心的情史…剎那間我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們看到自己的同類。處身於同樣是「怪咖」的同類當中,我們得到勇氣和力量。這裡不是幻彩詠香江,只有在狹窄的地理空間和藝術空間中不斷掙扎的微觀抵抗,在悲慘的空間內拒絕悲慘地生活下去──哪怕在地緣上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也要讓它萌芽。


原載於《香港經濟日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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