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 記憶的塌方---PETER BROOK的《驚奇的山谷》 (2016.01.02)

去年11月訪滬,除了參加上海戲劇學院主辦的2015年新媒藝創國際專家工作坊---戲劇折」,自然要看看被稱為上海國際藝術節中「最令人期待的戲劇」《驚奇的山谷》。上海國際藝術節,在2015年已踏入第十七個年頭,本屆可謂戲碼強勁。單是舞蹈,已有雲門2《來》、《一個藍色地方》《光》、陶身體《8Sylvie Guillem《生命不息》(life in progress)等。劇場方面,則有《戰馬》中文版,與壓軸演出的《驚奇的山谷》。

《驚奇的山谷》(The Valley of Astonishment)是英國劇場大師PETER BROOK2014年新作。甫踏進上海大劇院大劇場,赫然發現舞台設定與剛在今夏澳門藝術節上演的《情人的西裝》,驚人地相似。同樣是紅毯子、幾張簡約的木椅子和酒紅色的燈光,大有PETER BROOK簽名式的意思;兩者又剛巧同以女性為故事主軸,來展開奇異的情感/記憶歷程。《驚奇的山谷》在2014429日於巴黎北方劇院首演,今回法國北方劇院原班人馬到上海,道出了一個與大腦異能、自我迷失、身份認同、社會價值密切相關的故事。

《驚奇的山谷》講述女記者從診斷中得知自己天賦異稟,過目不忘的她,甚至被歸類為「記憶奇人」。恰恰因為這異能,她失去原有工作,只好到魔術團表演強勁記憶力維生。然而,迷亂的她不斷表演驚人的記憶力,結果大腦中所有回憶、資訊自動連接重組,造成記憶的塌方。舞台上,《驚奇的山谷》甚至安排一名肢體不協調的癱瘓康服者,呈現出不能控制肉身的匱乏。比照之下,如同女主角不能掌握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常運用記憶的痛苦,最後甚至喪失對自身與世界的一切感覺。

相對《情人的西裝》來說,《驚奇的山谷》同樣是小品,全劇大概只有三名核心演員(: 連樂手在內,舞台上不超過六名表演者) 開展情節。《情人的西裝》講述丈夫撞破妻子與情夫偷情,情夫倉皇而逃遺下西裝外套,丈夫為羞辱和懲罰妻子,強逼她侍奉西裝如賓客。「情夫」於是成了一種「缺席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妻子曾經的不忠,曲線達致一種「精神暴力」。至於《驚奇的山谷》,女主角由於記憶的塌方,她童年住過的希臘房子、城市中生活的一切、魔術團中海量的數字、詞組、音節,全都在她腦子中盤旋,最終失控。《驚奇的山谷》一名,所指向的是「當我們探索大腦的山峰和山谷,我們將抵達驚奇的山谷。(PETER BROOK)因此,不論《情人的西裝》還是《驚奇的山谷》,都關注着人的情感面向和精神狀態。我更好奇的是,這些核心信息的傳達,能給觀眾帶來啟示嗎?

首先,《驚奇的山谷》所假座演出的上海大劇院大劇場,是個大劇院,目測觀眾座位逾千,舞台與觀眾有着相當距離。而《情人的西裝》與《驚奇的山谷》一類較為強調濃烈情感碰撞、精神迷失折磨的情節,恰恰需要較為近距離的空間。如能安排少於五百人的小劇院,觀眾似乎更能得到較佳的能量放射。另一方面,《驚奇的山谷》為了與異地觀眾打成一片,魔術表演兩個環節,均邀請觀眾上台抽撲克牌,結果哄堂大笑之餘,大大削弱原有故事所傳達關於神經學、探索大腦的思考。觀眾上台客串時,台下親友甚至拔手機猛拍照,更有後排觀眾大講電話,場面一度混亂。

其實,單從《驚奇的山谷》以酒紅色燈光作為舞台主色,背後已有着非常嚴肅的考慮。曾謂音樂、色彩、味覺、圖像全都是人類大腦記憶的線索,甚至可以想像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每個聲音都有一個顏色,在這個世界中每個顏色都有一種味道。最後,酒紅色燈光隨着女主角記憶紊亂而漸褪,置換為大量的白光,嬉笑之餘彷彿也無人注視。換句話說,當我們不斷呢喃PETER BROOK他的戲劇理論著作《空的空間》 (The Empty Space) 所強調的---「我可以選取任何一個空的空間,稱它為空曠的舞台。如果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觀看下走過這個空的空間,這就足以構成一個劇場行為。」---是他對當代世界劇場發展影響最深遠的劇場定義。也請不要忘了「空的空間」的特殊劇場性,以免也造成觀眾「記憶的塌方」。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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