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0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驚濤拍岸 捲起千堆雪──NTLIVE《沉淪》(2018.03.10)


踏入新一年,驀然驚覺錯過好些好演出好片子,趁着歲末新年趕緊補元。一系列NTLIVE劇場電影馬上成為首選,包括《沉淪》、《耶爾瑪》、《哈姆雷特之男臣之死》等等。其中《沉淪》2017年大紅大紫的NTLIVE《橋下禁色》(A View from the Bridge)同樣出自阿姆斯特丹劇團導演Ivo van Hove之手,讓香港觀眾再次進入他與舞台美學家Jan Versweyveld共同建構的劇場世界。《沉淪》改編自意大利劇場兼電影導演維斯康堤同名作品,講述一名流浪漢闖進酒吧店東老夫少妻的婚姻危機,最終導致多重悲劇。同是描繪不倫之戀的劇場小品,《沉淪》的舞台技法相對《橋下禁色》變化較多,也與原故事不少幽微曲折之處遙相呼應。 


《沉淪》由酒吧場景開始,女主人漢娜正在打掃,健碩俊朗的流浪漢突然闖進吧枱點食物。一買一賣,句句漸成調情事件。漢娜聲稱漢子吃霸王餐,老店東把他逮住、留他在前鋪後居的家裡做維修幫工。眼明手快的漢子很快便滿足了老頭的工作要求,更多的時間就是跟生活得像一條狗的老闆娘相濡以沫,火速搭上。《沉淪》自然用上Jan Versweyveld擅長發揮的open space,台右放酒吧吧枱、台左是水龍頭水缸等酒吧後巷的實用裝置,台中央則匪夷所思地懸吊着一台汽車引擎等的內部組件。「車肉」情況就像汽車維修站中被吊起修理的汽車,只是把沒有車殼、平日不為人所見的部分示人,營造出山雨欲來的詭異氣氛。「第三者」似乎就要揭開看似甜美生活的不堪底蘊,帶來翻天覆地的衝擊。 


兩次車禍讓《沉淪》情節急轉彎。漢娜夫婦與漢子駕車外出,車禍後丈夫死去,偷情男女再無顧忌雙宿雙棲。可是車禍亦埋下互相猜忌的伏筆,漢子出走,兩人再重逢再出車禍,漢娜驟然離世。兩次車禍場面,都得依賴觀眾的想像力來填滿: 演員緊擁在半吊的「車肉」下,車中掉下黑色石油,把死傷者淋得滿身泥沼、灰頭土臉。尤為可恨的是,滿以為除去老頭後終成眷屬,這才驚覺剎那的同心同德不過是欲求未滿,一切建築在浮沙上。異心異質浮上水面,激情繾綣原是一場空。從天而降的黑石油終成最大的諷刺,人性陰暗面滿臉滿身。中段漢子終於抵受不住叫人窒息的酒吧,在台左「輸送帶」裝置上「潛逃」。一切都回不去了。 


人性、貪慾與恐懼共冶一爐的《沉淪》,與原故事比照可謂是「潔本」,聚焦處理疑幻疑真、雲裡霧裡,和最後信任的瓦解崩潰。「謀殺親夫」事件後,受益人為漢娜的保險單突然出現,我們和漢子都如墮迷霧,究竟是誰利用了誰,人性到底可以有多醜惡。這種「虛」的着力經營,無疑加強劇場版思考性,動員了觀眾的心底疑惑。另一方面,劇中所有戲劇行動幾乎都由女性觸發,於是《沉淪》中僅有兩名女角都是活色生香的尤物,即老闆娘漢娜和漢子逃亡遇上的少女。她們所穿著的衣服都是透視物料,儘管是調子低沉的顔色,引起漢子躁動之餘,也使得這些女性儼然是致命誘惑的慾望載體,航向慾望烏托邦。《沉淪》末段以出走作救贖,漢子又再次踏上跑步機般的「輸送帶」,走到景深深處。舞台整個「景」,驀然像盒子般打開,頂端是盒蓋,盒蓋與盒子內櫳兩塊平面呈100度角。一系列的海岸線、驚濤拍岸亮透整個舞台,豁然開朗,一反全劇酒吧「景」的昏沉無趣。漢子走進海岸,成了一個小黑點,彷彿從此海闊天空。 

《沉淪》舞台版由倫敦Barbican Theatre Productions Limited和阿姆斯特丹Toneelgroep製作,Wiener Festwochen及Les Théâtres de la Ville de Luxembourg聯合委約,Holland Festival及David Binder Productions聯合製作,並獲荷蘭大使館支持。歐洲表演藝術前沿的藝術團體跨越地域孕育《沉淪》,NTLIVE也有意識在《橋下禁色》後再下一城。NTLIVE鏡頭調度純熟,把演員大特寫、車禍的黑泥沼、水龍頭的水滴,都有不同程度輕重的處理。當中引擎聲效密切建構心理節奏,活的水龍頭、虛擬晚餐營造的真幻交纏,摸不透的機關算盡,全都是把我們置身酒吧小鎮的藝術條件。《沉淪》在Ivo van Hove劇場系譜中固然是小品,一位好的藝術家也不可能每部作品都維持在同一藝術高度,值得審視的是,非核心作品中的藝術水平與突破點。《沉淪》,就是一次這樣的示範。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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