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重/創歐洲(Re:Creating Europe)——國際劇場中的歐洲現實觀照 (2020.06.27)


打從四五月以來,國際表演藝術粉絲分身不暇到「趕場」的地步。不但因應時差晨昏顛倒,同一晚上限時轉換網絡觀賞幾個節目更是家常便飯。在歐美劇場WATCH FORM HOME沒頂浪潮中,密集觀演赫然令人發現劇場中的歐洲現實觀照,原是這樣動魄驚心。近年歐洲右翼抬頭,「什麼是歐洲」,「什麼是歐洲人」,怎樣的政治領袖掌握權力、主宰世界等等,通通都成了無法迴避的課題。

藝術家自然是最敏感的。這一邊廂,多個歐洲表演藝術品牌的「經典新編」,爭先恐後改編莎士比亞《理察三世》。法國皮寇拉家族劇團(La Piccola Familia)導演兼演員THOMAS JOLLY,把RICHARD III演繹為一位渴望群眾認同的舞台明星;德國柏林列寧廣場劇院 (Schaubühne)《理察三世》的男主角卻是心靈扭曲、與世界為敵的邊緣人;阿姆斯特丹劇團(Internationaal Theater Amsterdam)《戰爭之王》的RICHARD III是個自卑又自大的野心家,世上除他以外沒有別人,陰謀詭計強辭奪理才是他看家本領。那一邊廂,實驗劇場如柏林戲劇節2019就有《清唱團》(Oratorium (Oratorio)) 探討社會中多元多種族混雜的可能,阿維儂藝術節2019也有《Under Different Skies》、《We, Europe, Feast of The People》,以不同方式提出對「歐洲」的種種疑慮。

今回柏林列寧廣場劇院率先網上播映的是,德國中生代劇作家李希特(Falk Richter)的實驗舞蹈劇場《Trust》。貫徹李希特一直對全球化的鞭撻和省思,寫於2009的《信任》積極描繪國際金融環球信貸、NON-PLACE現代人的微妙關係。《信任》折射全球化下人類精神的粗糙、乾枯、冷冰、暗黑,生活窮得只有股票、匯率、名牌、電子產品。《信任》女演員講及Escada時,穿上一襲真正的Escada鮮黃色裙子,突顯女主人公高收入職業女性的簡潔、老練、精明的城市形象。惟有舞台右上方的小休息室,裡面的掛牆畫是一朵曼陀羅花。曼陀羅花是生命之花,是 NEW AGE學說中的核心意象,記載着宇宙真理,亦曲折印證了全球化單一疏離的精神困境。 

至於德國國際政治謀殺學院(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Political Murder)的《Hate Radio》,更是講述自1994年開始,遙控自逃亡法國的非洲富豪卡布加(Félicien Kabuga)、發生於非洲盧旺達的種族屠殺歷史。事件有近一百萬盧旺達圖西族人被滅絕。來自瑞士的劇場與電影導演Milo Rau,以獨特的紀錄文獻形式,配合模擬電台廣播手法,創作呈現歷史與社會衝突的政治劇場。《Hate Radio》聚焦於19937月到19947月期間營運的Radio-Télévision Libre des Mille Collines電台,通過不斷散播種族仇恨言論,挑起廣泛敵視少數族裔的社會情緒。罪魁禍首卡布加一開始憑鉅富身份逃亡瑞士,瑞士政府要到聯合國成立盧旺達問題國際刑事法庭(International Criminal Tribunal for Rwanda,ICTR)後,才將卡布加驅逐出境。卡布加原是歐洲養大的怪獸,在歐洲庇蔭下遺禍人間。

最發人深省便要數到阿姆斯特丹劇團發表的《重/創歐州》(Re:Creating Europe)《重/創歐州》創作於英國公投脫歐的2016由荷蘭傳媒工作者Yoeri Albrecht 發起,歐洲當紅劇場導演Ivo Van Hove主理,並先後在巴黎Odeon Theatre和英國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2019演出。《重/創歐州》是一場有關歐洲「宣言之再現」的集大成讀劇演出,夾雜許多歐洲重要歷史或新聞片段(如希特拉的納粹現場),全劇不加任何主觀判斷,重新拼圖般讓觀眾自行判斷究竟「什麼是歐洲」。雨果、歌德、莎士比亞、戴卓爾夫人、丘吉爾、約翰遜、馬克龍、蘇珊宋坦、列根、默克爾、奧巴馬等等對「歐洲」或國家的論述和想像的文字,都由原語言唸出,演員不斷從英語跳到德語再到法語。其中前德國總理Helmut Schmidt最切中肯綮---歐洲是個PROJECT是一門生意,是大家共同經營的共同體。她總不是天然的、純然一體的國度---反諷地,劇終卻由不同膚色髮色的演員群,集體唸出歐盟的聯合宣言和樂章作結: Europe is the grand design of the 21st century.

想當然的是,當大眾認為藝術都是輕飄飄、搔不着癢處之時,藝術家面對極右的現實世界,作品或調侃或嘲諷或寄寓,就是最有距離的啟蒙或評議,又是最有力的回應。舞台上所提煉過的,原是外在社會情緒蹦開了的舞台言說空間。藝術不是現實,但它卻是陌生化了、扭曲了、長得不大像現實的清晰倒影。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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