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廿五周年誌慶,適逢「新文本」運動十周年,從2023年底到2024年年初,「前進進」舉辦一系列回顧活動,包括名為「前進廿五 在地迴盪」的三個讀劇節及劇場紀錄片放送。其中2023年12月便有《新文本Fermata》,以選段讀劇形式再現五個「新文本」運動本地原創作品(《耳搖搖》、《漂流》、《(而你們所知道的)中國式魔幻》、《石頭與金子》、《西夏旅館》),重新審視「本土轉化」步伐;並重讀「新文本」領軍劇作家莎拉•肯恩 (Sarah Kane)《驚爆》的爆炸戲劇張力,再一次體驗「前進進」引介「新文本」的頭炮震撼彈。
香港劇場的「新文本」運動,一切要從千禧年說起。當時陳炳釗與從英國學成歸來的馮程程,交流歐美學習經驗,馮程程引介發端自九十年代的歐陸「新文本」(New Writing),可說是為陳炳釗戲劇世界又打開了一扇窗。所謂「新文本」自是相對莎劇經典等「舊文本」而言,「新文本」關懷社會、省思(全球化、網絡化的)人類精神面貌,從宏觀政治到個人幽微曲折的欲望與悸動,都鞭辟入裡、不輟探詢。
爾後在陳炳釗身上,「新文本」的衝擊十分清楚。陳炳釗曾謂「新文本」之前的大師ROBERT WILSON、ROBERT LEPAGE,香港劇場依然習慣以專業化和類型化來看待他們。及至「新文本」的啟發,「新文本」直截了當揭示社會冷漠的制度造成人的生存狀態、移民造成種族之間的隔閡,歐洲與非洲與現在的關係,可能不純粹是過去殖民地的關係,不管過了多久剝削關係依然存在,也影響城市中的種族融和。「新文本」所講的全是當下問題,明顯的啟示就是歐洲一線創作人全在思考這些,關懷當下。千禧年後,陳炳釗們與「新文本」,必然又偶然地遇上香港近十多年社會環境的轉變,香港創作人和觀眾也逐漸開始切身明白「新文本」的路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催生了許多回應本土社會的劇場作品。
「前進進」自2006年不斷譯介多位歐陸劇作家的作品並實驗演出,
2010年的先頭部隊「文本的魅力」,搬演晚近三個歐陸經典劇本---夏洛瓦(David Harrower)《母雞身上的刀子》、邱琪兒(Caryl
Churchill)《遠方》(Far Away)和李希特(Falk
Richter)《神級DJ》。兩載後的「新文本戲劇節2012」,發表Sarah Kane寫於1995年、李鎮洲導演的《驚爆》(Blasted);還有改編自台灣駱以軍同名小說、甄拔濤編導的《西夏旅館》;馮程程自編自導的《誰殺了大象》。「新文本戲劇節2012」,彷彿開始慢慢從搬演「新文本」,走進同時引介「新文本」和實驗「本土轉化」的階段。
2012年,「新文本」計劃正式獲得資助,「新文本資料庫」隨之於同年5月啟動,成為香港首個以「新文本」為主題的表演藝術研究平台。資料庫作為「新文本運動2012-2014」的其中一個重點項目,每三個月發佈一次「劇作家檔案」,引介一位當代重要的歐陸新文本劇作家。發表的劇作家檔案計有Sarah Kane(英國)、Martin Crimp(英國)等。進入第二年的「新文本運動」,2013年開始將焦點從英國稍稍轉移到德國,陳炳釗發表《金龍》,延伸探索德國當代劇場發展的特質和興味。
從「新文本」劇作家的介紹、讀劇、劇本翻譯、排演,「前進進」不但在藝術路線和發展方向具有前瞻性,扮演着香港劇場引介者和推動的先鋒角色,不忘轉向「本土轉化」,逐漸培養出適合發揮「新文本」的年青編導和演員。「前進進」的「新文本運動」更是一個結合創作演出、劇本翻譯、表演研究、教育推廣的戲劇藝術計劃。引介「新文本」以後,「本土轉化」就十分順理成章了。
2012年《西夏旅館》、《誰殺了大象》,到2013年《漂流》、《耳搖搖》,再由2015年《(而你們所知道的)中國式魔幻》壓軸,這五部「新文本」運動的「本土轉化」創作,雖說是五位「新文本工作室」成員小試牛刀,然而,受啟蒙後的「土法煉鋼」各具特色。只有先行者率先實驗「本土轉化」,香港「新文本」的誕生才能引人入信、引人入勝;標誌着香港版「本土轉化」在題材多樣性和創作上的精進,立此存照,樹立楷模,借鑒後來者。
作為「本土轉化」的橋頭堡,這番「浪漫的挑釁」,縱然都不可能是完美的,畢竟在情志上奠定並示範香港「新文本」種種創作的可能,不管是對國家機器、新聞自由、種族滅絕、極權壓迫、面對價值紛亂的困惑,以至個體發聲的可能。它們既有着歐陸劇場「新文本」的創作形式和特質,內容方面也緊扣香港「新文本」關注的切身課題。2012至2015年第一波「本土轉化」在牛棚劇場發表同時及緊接着的一段時間,第二波「本土轉化」亦在發生或醖釀中,較諸第一波的實驗性更寬廣,遍地開花。如2018年甄拔濤《建豐二年》等。陳炳釗分別於2014年及2016年改編也斯作品為《後殖民食神之歌》、《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和2022年《鐵行里》等。
以後的都是歷史了。「新文本」(New Writing)在「前進進」框架和脈絡下的引介、搬演、本土轉化,再在香港表演藝術氛圍、藝術教育層面的影響和內化,自不待言。以陳炳釗為主軸來探索「新文本」之路,亦是在為香港劇場世界的發展把脈。當香港劇場都不必特別要談「新文本」(是什麼、是否適合表述自我)的時候,「新文本」原來已深入香港劇場敘事和文化的骨髓和血肉。「新文本」運動十周年,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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