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華爾街」(按:Occupy Wall Street)是一連串主要發生在紐約市的集會活動,行動靈感來自2011年發生的阿拉伯之春。2011年9月17日,近一千名示威者進入紐約金融中心華爾街示威,警方更一度圍起華爾街地標華爾街銅牛堵截示威者。「佔領華爾街」的目標是要持續佔領紐約市金融中心區的華爾街,以反抗大財團的貪婪不公和社會的不平等,以及金錢對民主、在全球經濟危機中對法律和政治的負面影響。同年10月,「佔領運動」蔓延到紐約以外的美國城市華盛頓、三藩市、洛杉磯、芝加哥等,更發展成全球的「一起佔領」(按: Occupy Together)運動,遍及南美洲、歐洲、亞洲、非洲、大洋洲各地。10月15日開始全球各大城市串連,台北、東京、首爾、香港、吉隆坡都加入響應。
2011年10月15日開始的「佔領中環」,其實是一次非常特殊的香港抗爭運動──抵抗着標誌了社會不公和剝削的「資本主義」,如左翼21等社運團體和社運仔女在中環滙豐銀行大廈中庭空地上,帶同帳蓬睡袋集結佔領,實現着長時間的另類「反資本主義」生活體驗──佔領者指出社會99%的打工仔女,正在用自己的血汗供奉着1%的富豪級階層。因此,嘗試掙脫主流固有的生活模式和價值觀,實行以物易物、馬拉松讀書會研討會來探討香港社會問題,包括廢除MPF、製訂最高工時最低工資及租金管制等,乃至反核。「佔領中環」釋放着「另類選擇」的氣息,吸引了不少世界各地的「佔領達人」到來交流切磋,如荷蘭一批佔屋運動者、日本代代木公園的佔領專家、南韓的佔領藝術家金江等等。聲勢一時無倆。
慢慢地,未許不是「佔領中環」的運動形式太斯文、太另類,媒體的鎂光燈逐漸退場。隨着2011年11月中,紐約市當局對「佔領華爾街」示威者實行清場。「佔領中環」亦在2012年6月底,被匯豐以取回業權為理由要求示威者撤出。縱然到了最後,(9月11日)佔領者正式被驅逐,長達11個月的「佔領中環」告終;「佔領中環」所意味着對香港人對「資本主義」「地產霸權」的覺醒,希望經濟在更公平的社會結構和權力關係中運作,饒有深遠意義。物換星移,2012到2013香港社會政經局勢波譎雲詭,「佔領中環」成了另一場社會運動的代名詞──2013年1月,香港大學法律學者戴耀廷教授發起「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呼籲佔中者在2014年7月1日在中環進行堵路,從而透過是次運動,向中共中央爭取香港普選行政長官。
「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相比起第一代「佔中」更戲劇化之處,在於與其說「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是一場社會運動,毋寧說這原是一次道德感召──號召一萬人,在事前簽署約章,路人不得中途加入。佔領者在佔領完畢後要到警署自首,估計可能因此留有刑事案底或失去工作。今回「佔中」一出,由最初被大眾嗤之以鼻為「KAI爆中產書生論政」,到「佔中義工」陳玉峰被「低調通緝」,愈聽愈似層層,慢慢有更多人被感動,再誕生了代表香港各專業行業的「十大佔中死士」──香港還只是戴耀廷設想中的「醞釀期」和「裝備期」, 6月9日假香港大學舉行的「佔中」商討日被擠爆、左派報章日日對「佔中」狂轟猛炸,大家都熱血沸騰起來,磨拳擦掌想要快點到「對話期」和「行動期」,萬人堵堵路來看看。
一先一後的「佔中」,不論在跨國資本主義或國家本位的格局中,都係「KAI爆」甚至無用的。彷彿與中國大陸把香港七一大遊行定性為「撒嬌」一樣,無傷大雅、人畜無害。然而,我卻天真的相信,世上很多革命的起始都不免「KAI KAI地」,大家都懷抱着烏托邦的想像,覺得世道不該如此,悲慘世界中不能再悲劇下去,才「KAI KAI地」想着反封建結束帝制、「KAI KAI地」宣揚平等解放黑奴、「KAI KAI地」設想男女平等平權、「KAI KAI地」爭取同志婚姻。「KAI KAI地」,有時候是希望、覺醒、另類、選擇的同義反複。無論成敗,兩回「佔中」也是「推翻-解放」的先聲。正如寫於兩次「佔中」之間的《佔領》,「雖千萬人吾往矣」原是一種「KAI爆」的浪漫──
「我佔領全城路徑 我佔領我腦內國境 便覺醒 我佔領同袍和應 我佔領來爬上塔尖刺穿 眼睛 摧毀 權勢堆積的堡壘 來草擬新規矩 誰人來摧毀 含咖啡因的思緒 來吞乾這一杯清水 尋脈搏 造細胞 刺激新 味蕾 你控制浮華亂政 你控制你背後暗影 是個影 我佔領懸崖絕嶺 我佔領來爬上塔尖 刺穿 眼睛 考驗 理念結聚一刻變天 同渡血河 共濟災禍 慢慢滲入對付塔頂一巴仙」(詞:小克)
延伸閱讀~
為什麼「佔領」?
文:小西
同文梁偉詩把「佔領中環」形容為「KAI爆的浪漫」,「甚至無用」,我不肯定這是否確切的判斷,因為歷史的進程,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對於一個開展了只有半年的運動來說,現階段即來一番成敗論英雄,可能還是言之過早。但梁偉詩說得沒錯,現在我們提到「佔領中環」的時候,大概只會想起由戴耀廷、陳健民和朱耀明牧師牽頭、以爭取全面普選為目標的「佔領中環」行動,而不是大約一年半前發生的另一個「佔領中環」行動。
早有評論指出,以爭取政改為目標的「佔領中環」,其實骨子裡是相當保守的,因為它的大前提並不是要推翻大部份現有的制度。事實上,戴耀廷開宗名義便說:「這建議並不是要挑戰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香港的主權地位,也不是要去挑戰『一國兩制』,更不是要搞港獨。」換言之,戴耀廷等並不是要搞革命。相對而言,在2011年受美國「佔領華爾街」啟發而生的「佔領中環」行動,矛頭卻直指全球金融資本主義體制,是活脫脫的一場革命。當然,兩個「佔領中環」,手法雖然接近,但目標卻截然不同,本來很難相提並論,我也無意由此定高下。然而,說兩者無關,似乎又說不過去。記得最近戴耀廷在一次「佔領中環」的公開活動中,提到:「其實之前早已有佔中啦,七一留守政總便是!」(大意)。可以這麼說,沒有之前為時年半的「佔領中環」,甚至七一留守政總的行動,開啟更多普通人對於「佔領中環」的想像,這一次的「佔領中環」行動便可能沒那麼快為人們所接受,水到渠成。
今次的「佔領中環」會否成功,或許還不是時候下定論。對於運動牽頭人的誠意,我也是由衷的敬佩。不過,我想我們還得先想想:何謂「佔領」?事實上,戴耀廷自己也說,「佔領」只是一種政治搏弈的手段,跟中央談判的籌碼,只要中央答應落實真普選,便不用真的進行「佔領」。而戴耀廷等之所以選擇「佔領中環」,是因為「要癱瘓香港的金融中心,令其運作受阻」,攻其弱點,以作為終極的談判籌碼。以此而論,之前多次的七一留守政總,背後也有類似的觀念,即僅視「佔領」為一暫時的手段,用以追求另一個更高層次的目標。另外,就算今次的「佔領行動」宣佈,他們將會「無限期」佔領中環,但因為佔領只是手段,究其實,行動並不是真的「無限期」進行下去。換句話說,對今次的於行動者,他們只透過創造出一種「例外狀態」,達至另一些終極目標。
但「佔領」可以就是目標本身嗎?就以歐美甚至拉丁美洲的佔屋與佔廠運動為例,在大部份的情況下,「佔領」本身就是目標。就以七十年代紐約市的佔屋運動來說,隨着當時紐約市與洲政府財政拮据、社會整體經濟不景,大量單位(尤其實是位於近郊地區的房子)由於屋主無力繼續償還債務而棄置,貧無立銳、政府任其自生自滅的低下階層,開始自行闖入棄置單位,為自己尋找安身之所。後來,進入八十年代,隨着全球經濟走向新自由主義,資本家與紐約市政府開始向這些給佔領的單位打主意,地產物業再次奇貨可居,於是引發了一連串的驅散佔屋者與佔屋者相應的反抗行動(可參考Seth Tobocman的經典漫畫War in the Neighborhood)。當然,佔屋者最初只是為了求存而佔屋,行動背後不一定具有一套深遠的政經思想體系。但隨着佔屋者組織起來,形成社群,他們開始反問:到底土地與房屋(或者說,居住權利),只是供人賣買交易的利有財產, 還是人類生存的必需品?若果房子長期空置,我們到底應該只以私有財產為念,還是以人們的基本需求為首要考慮?換言之,由佔屋行動所引發的,是一層更根本的思考:我們建屋,到底是為了什麼?在今次的「佔領中環」行動中,跟一般人的想法相似,行動者認為,香港現在的種種問題(包括房屋問題),都源自不公義的政制,若果真正落普選,雖然不能說所有社會問題隨即迎刃而散,但起碼為解決社會不公義狀況提供了充分條件。換言之, 今次「佔領中環」的行動者,主要把種種社會問題的解決寄望於一個「完善」的代議政制上,而並非像紐約佔屋運動般,反問自己一些更根本的問題,並透過具體的行動直接改變日常生活的肌理。試想想,對於屈居劏房的低下階層來說,到底是寄望「完善」的代議政制,還是直接佔領長期空置的單位,能更有力地解決他們的「問題」?更能引發大眾思考「為何建屋?為誰建屋?」等問題。有時,我甚至會忽發奇想:若果在中環工作的不同階層人仕,自行佔領自己所在的工作空間,除了更徹底地癱瘓中環之外,會否也會引發更多人重新思考自己的日常生活,釋放出其他的可能性?
當然,我並不否認政制改革對當下香港發展的逼切性,但與此同時,我們是否也應該好好思考「為何建屋?為誰建屋? 為何工作?為誰工作?」等更根本的問題?別忘記,在年半前的「佔領中環」甚至「 佔領華爾街」的行動者的眼裡,代議政制本身正是問題,而這將會為現正如火如荼的「佔領中環」行動,帶來怎樣的啟示?
原載於《號外》4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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