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開始 才沒有終止 難忘未必永誌 還沒有心事 才未算相知 難道值得介意 言盡最好於此 留下什麼意思 讓大家只差半步成詩 還沒有驚艷 才沒有考驗 才未值得哄騙 還沒有閃電 才沒有想念 才未互相看厭 還未化灰的臉 留在夢中演變 回頭就當作初次遇見 並未在一起亦無從離棄 不用淪為伴侶 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這樣遺憾或者更完美」
〈失憶蝴蝶〉第一部分,有兩個關鍵詞:「還沒」和「才沒」。彼此原是一種因果關係,「因」(如「開始」)沒有種下,就沒有後來的「果」(如「終止」)。世事每每漸行漸遠,甚至走向衰敗,正如佛家所言的「成、住、壞、空」。萬事萬物皆有其生滅循環,自然無所謂執著,故謂「言盡最好於此 留下什麼意思 讓大家只差半步成詩」。不如說到這裡好了,就讓它功虧一簣好了,有什麼關係呢。〈失憶蝴蝶〉逆反曹植「七步成詩」的典故,差半步就差半步罷了,不圓滿也是另一種圓滿。於是,接下來的兩組情境對舉,赫然便是「驚艷/考驗/哄騙」與「閃電/想念/看厭」,不論是「哄騙」還是「看厭」,都是衰敗的徵兆。如果從來不曾擁有,反而可以保有一切美好如初次遇見,即如清初納蘭性德的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失憶蝴蝶〉順理成章推到更大膽的結論,「淪為伴侶」未必相思相守,反倒隨緣來去大自在──
「從沒有相戀 才沒法依戀 無事值得抱怨 從沒有心願 才沒法許願 無謂望到永遠 蝴蝶記憶很短 留下什麼恩怨 回頭像隔世一笑便算 …就像蝶戀花後無憑無記 親密維持十秒 又隨伴遠飛 無聊時歡喜在忙時忘記 生命沉悶亦玩過遊戲 並未在一起亦無從離棄 一直無仇沒怨 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不用再記起怎去忘記」
〈失憶蝴蝶〉第二部分的關鍵詞是「隨便」和「隨時」。只要不執着世俗價值觀如「相戀」、「(償)心願」、「一起」,捨棄和忘卻反而是另一種得着。我們亦不妨效法記憶很短的蝴蝶,恰恰因為不執着,才得到最大的自由。當然,如果從科普知識來說,最為人所知的自然是「金魚的記憶只有六秒」的說法,可是林夕筆下「失憶蝴蝶」的形象,同時兼具自由飛去和生命脆弱的特質,也合乎中國傳統詞牌中《蝶戀花》(按:《蝶戀花》亦稱《鵲踏枝》。唐教坊曲名,出自梁簡文帝蕭綱詩句「翻階蛺蝶戀花情」)的詩化想像。更重要的是,「蝴蝶」一直是一道林夕談情說理的「密碼」。〈失憶蝴蝶〉的遠親,原是王菲的〈蝴蝶〉(1999)。
〈郵差〉的國語版本〈蝴蝶〉,同樣出自林夕手筆,新詩式句語強調感情如何瞬息萬變,最後歸結到「蝴蝶飛不過滄海」,只要「無待」才能海闊天空──「嘴唇還沒張開來 已經互相傷害 約會不曾定下來 就不想期待 電話還沒掛起來 感情已經腐壞 恨不得你是一隻蝴蝶 來得快也去得快 給我一雙手 對你倚賴 給我一雙眼 看你離開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 沒有誰忍心責怪 給我一剎那 對你寵愛 給我一輩子 送你離開 等不到天亮 美夢就醒來 我們都自由自在…」
比照之下,〈失憶蝴蝶〉還是平易近人的,極其量也只是「就像蝶戀花後無憑無記」,不需只有很高的修行甚至智慧的人才能超脫,只要「忘記」或「失憶」便可以。〈蝴蝶〉卻心地澄明、面對現實,乾脆坦承蝴蝶飛不過滄海,愛的力量、人的力量都太渺小了,心不堅或不能相守到老的多着呢,沒有誰忍心責怪。
〈失憶蝴蝶〉
曲:陳曉娟
詞:林夕
唱:陳奕迅
還沒有開始 才沒有終止 難忘未必永誌
還沒有心事 才未算相知 難道值得介意
言盡最好於此 留下什麼意思
讓大家只差半步成詩
還沒有驚艷 才沒有考驗 才未值得哄騙
還沒有閃電 才沒有想念 才未互相看厭
還未化灰的臉 留在夢中演變
回頭就當作初次遇見
並未在一起亦無從離棄
不用淪為伴侶 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這樣遺憾或者更完美
從沒有相戀 才沒法依戀 無事值得抱怨
從沒有心願 才沒法許願 無謂望到永遠
蝴蝶記憶很短 留下什麼恩怨
回頭像隔世一笑便算
並未在一起亦無從離棄
不用淪為伴侶 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這樣遺憾或者更完美
就像蝶戀花後無憑無記
親密維持十秒 又隨伴遠飛
無聊時歡喜在忙時忘記
生命沉悶亦玩過遊戲
並未在一起亦無從離棄
一直無仇沒怨 別尋是惹非
隨時能歡喜亦隨時嫌棄
不用再記起怎去忘記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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