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前進進積極推動的「新文本運動」,可謂所從來久遠矣。打從2006年已不輟地譯介多位歐陸劇作家的作品並實驗演出,包括令人印象深刻的《死亡與少女》(2008年)和「文本的魅力」(2010年)等等。2010年的「文本的魅力」已具「新文本戲劇節」的雛型,大張旗鼓在同一季度串連三位香港劇場導演,分別再現晚近三個歐陸經典劇本──夏洛瓦《母雞身上的刀子》、邱琪兒《遠方》和李希特的《神級DJ》。及至去年,「新文本」計劃正式獲得資助,「新文本資料庫」隨之於2012年5月啟動,成為香港首個以新文本為主題的表演藝術研究平台。
資料庫作為「新文本運動2012-2014」的其中一個重點項目,計劃每三個月發佈一次「劇作家檔案」,引介一位當代重要的歐陸新文本劇作家。至今已發表的劇作家檔案計有Sarah Kane(英國)、Caryl Churchill(英國)、Martin Crimp(英國)和Marius von Mayenburg(德國)。而進入第二年的「新文本運動」,在2013年開始將焦點從英國稍稍轉移到德國,並將於九月發表《金龍》(Der goldene Drache),從而探索德國當代劇場發展的特質和興味。
八月,打頭陣的分別有潘詩韻文本、李鎮洲導演的《漂流》和俞若玫文本、張藝生導演的《耳搖搖》。香港文本創作人和導演的兩齣作品先行,似有意強調「新文本」的本土實驗可能性,《漂流》更是其中虛實交纏的一個詩意文本。《漂流》靈感來自捷克前總統哈維爾在囚時寫給妻子的《獄中書》,潘詩韻將之演繹為七封信箋:回憶、更新、提昇、喜悅、覺醒、發現和創造,再由褟思敏鏡像般演出一位被囚人士妻子的角色。《漂流》作為一齣獨腳戲,嘗試以語言框架區隔妻子日常生活的感知和遠距離與丈夫憑書信溝通的精神囈語。因此,《漂流》的首尾,妻子以廣東話投訴着鄰居的做愛聲浪太擾人,並由現場「扮演」噪音的鬧市打樁聲;踏入與丈夫魚雁傳信的部分,妻子的囈語就變為普通話聲音導航。
單從選角而言,褟思敏飾演一位外型嬌小,受盡外在世界無物之陣不斷侵擾的女性,形神俱佳,超短髮令人浮想聯翩;偶有歇斯底里的小失控、大煎熬,也演得恰到好處。從演出框架來說,語言的設定原是遙指現實中背景相若的真實人物,但落實到精神囈語的獨白,似乎變成大量書面語的背誦。換句話說,以演員的第二語言「聲演」精神的聲音,在劇場上的無法不顯得疙疙瘩瘩。李鎮洲的導演手法,亦傾向將「故事」或「精神狀態」的升沉虛化,從一開始受噪音困擾的妻子被困於白色透明紗罩,到最後出走時鐵架降下,妻子睡在架上,全場燈光盡黑,再亮燈時中庭只餘空蕩蕩的架子,心靈的想掙脫,人的出走,都詩意地完成。
想當然,這些劇場處理自是源於文本的詩化傾向。觀乎潘詩韻在今夏處理的兩個文本《房間》和《漂流》,足見她的觸覺敏銳、情感豐富。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漂流》以妻子出走收束,所謂「漂流」既是妻子「精神出路」,也是「具體行動」。即使是詩化的「以劇場寫詩」,落實到劇場亦似乎難以在全劇發展百分之九十,毫無朕兆下突兀「漂流」。這也使得最後妻子的「受不了」,反倒是全劇忽然「實」起來的一筆。
相對而言,《耳搖搖》卻一直很「實」。《耳搖搖》講述一名跑手衝刺前的幻聽,從而引入種種城市躁動、流言蜚語、高官醜聞,再輔以性工作者的副線,似乎更強調了肉體在城市中的糾結。《耳搖搖》最吸引的,反倒是一連串靜默或微弱聲音的迸發,如荒腔走板的小提琴版《獅子山下》。《獅子山下》一直被視為代表香港的「港歌」被惡搞,皮裡陽秋不問而知。計時器的聲音亦貫穿全劇斷續「襯底」,再加上台左定海神針般的巨型「鐘擺」,《耳搖搖》在在皆流露出對時間與聲音的關注。
未許不是俞若玫文本要抒發的社會情緒太龐雜,要說的話彷彿大量山泥傾瀉的下來,跑手、魔術師、山寨熊貓皆一腔醒世恒言。表態的時代,人人都搶着講說話,但劇中的小女生卻不知可以跟誰說話。值得一提的還有張藝生的「導」,張藝生大概傾向將俞若玫的詩化語言具像化,如《耳搖搖》開首的「拍翼的蝴蝶」被演繹為《CLASSIFIED POST》廣告般的拿着報紙跳舞,活潑有趣;最後的「貨櫃中的瑜伽」更是將困鎖空間與屈曲身體對舉的極致,頗見《耳搖搖》「實」的演繹傾向。
綜觀而言,「新文本戲劇節2013」的兩個本土創作各有優劣,而且主題因子都非常「香港」。九月初,來自德國文本的《金龍》將接力登場。期待《金龍》。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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