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哈姆雷特,奧菲莉亞又跑了一趟台北。繼2015年的蜷川幸雄版《哈姆雷特》,台灣國際藝術節(簡稱TIFA)
於
2017年請來立陶宛哈姆雷特。立陶宛OKT劇團(OKT
Vilnius City
Theater)的《哈姆雷特》,可能是當代劇場一次最大膽的莎劇改編。化妝間的設定、奧菲莉亞葬禮上的邂逅、巨型老鼠人無處不在、「戲中戲」與後設戲劇《捕鼠器》連成一體,在在都與過往的《哈姆雷特》不一樣。陌生的《哈姆雷特》,重新調校出我們與丹麥王子的距離和可能。
導演奧斯卡.柯爾斯諾瓦(Oskaras
Koršunovas)把《哈姆雷特》的場景設定為化妝間。《哈姆雷特》尚未開演,劇中九名演員已一字排開、背着觀眾坐在梳妝鏡台前,怔怔看着鏡中的自己,還有鏡中正在進場的我們。半晌,場燈終於暗下來,演員們都對鏡子呢喃「你是誰?」「我是誰?」。自我意識在這裡,作為一種間離效果發揮作用,包括所有演員都是準備着要去「演」角色,先後在觀眾面前上妝落妝、塗白臉孔、畫煙燻眼、紙巾亂丟、說三道四、耍小性子。舞台上所呈現着的,就是化妝間忙亂又毫不掩飾、真情流露的狀態。又有SM人員在搬動掛衣杆、道具花束等等。化妝間既是一處介乎「演與不演」之間的過渡、緩衝空間,同時也是「To
be or not to be」的另類演繹。
化妝間的話匣子一打開,OKT版《哈姆雷特》便進入「什麼都可能發生」的狀態。一陣白濃煙飄至、警報聲響起,三名黑衣男子慌忙闖進來,化妝間中帶有光管的化妝台上,赫然便躺着穿着半透明屍袋的老哈姆雷特。這是謀殺案,老哈姆雷特的死,在「停屍間」老早已被準備好。因為死亡的緣故,造型自然是赤裸上身。老哈姆雷特鬼魂與肉身合一,坐起來跟哈姆雷特說話。化妝間搖身一變為最能夠呈現「真相」的場所。一切要緊的情節,大概都在化妝間以外的「正場」發生,我們雖然只看到事情的碎片,但所有的片言隻語似乎都是「真實」的。化妝間裡,沒有騙人或作假的必要;不但有奧菲莉亞與王后葛楚直接穿上戲服,而且還設計好一個個化妝台可以獨立運轉或組合。倏忽間,隨着「轉景換景」,我們被帶到奧菲莉亞的葬禮。OKT版《哈姆雷特》安排了奧菲莉亞與哈姆雷特在她的葬禮上邂逅。她被後台人員幫忙穿上白衣、抬上化妝台上走一圈。奧菲莉亞,她是如此身不由己的女子,王后葛楚也提前宣告她的死亡。
「玩很大」的還有「戲中戲」這一場。原著中哈姆雷特請來戲班演出《貢札古之死》,想要藉此激怒叔父、揭露真相,並稱這部戲為《捕鼠器》。後來《捕鼠器》在1950年代被借來寫成舞台劇《捕鼠器》。OKT版《哈姆雷特》下半場乾脆找來巨型老鼠人,戴上巨型老鼠頭套在化妝間蕩來蕩去,配上老鼠吱吱聲或電線短路的聲效,極盡調侃。哈姆雷特也親身來「教戲」,指導塗白臉的演員如何演這場「戲中戲」,咬字要怎樣、表情該如何。「戲中戲」裡演員即是觀眾,叔父就是父親,坐在觀眾席的我們就也是演員。「戲中戲」後,哈姆雷特甚至在化妝台內將老父推出來。OKT版《哈姆雷特》讓同一人飾演叔父與老哈姆雷特,赤裸上身的是父親、穿黑西裝的是叔父克勞迪亞斯。當他穿上半邊衣服,在鏡中折射出千千萬萬個父親和叔父。這不但逼母親審視自己的「無恥」,也意味着帝王將相之間的殺戮原是家常便飯。父親就是叔父,叔父就是父親。老哈姆雷特本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從前不就是殺過挪威符廷霸王子之父?
一切恩怨,都是共業。
OKT版《哈姆雷特》機動而有趣。化妝間的裝置,使得全劇的內容剪裁靈活多變,很多關鍵場口都可以不演,直接由「演員」事後走進化妝間交代或講評事件。原著中最後幾段急轉直下,墓地戲、決鬥戲在化妝間裡,全部省略。就是比劍的篇幅也被簡化,末段哈姆雷特再出場時一面是血,觀眾們已心領神會;「To
be or not to
be」前後又講了兩遍,充份滿足期待着這千古名句的花痴。OKT版《哈姆雷特》就是好玩,重新審視劇中的一系列人物,連王子也不必年青,無懼派出莎劇台板上最「老」的王子。反正,不就是「演戲」嘛。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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