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維儂藝術節(Festival d’Avignon)於1947年由Jean Vilar創立,為當今歐洲三大國際藝術節之一。七月盛暑,法國南部的阿維儂,由寧謐古城搖身一變為表演藝術重鎮。城內城外的露天古蹟和建築遺產中,上演戲劇、舞蹈、音樂、視覺藝術等凡四十多項演出。每年阿維儂揉合藝術、節慶、旅遊、嘉年華等元素,吸引全球頂尖藝術家雲集,踏上教皇宮
(Palais des Papes) 台板演出,可謂是所有表演藝術工作者的夢想。表演藝術愛好者慕名蜂擁,使得阿維儂藝術節不僅僅是表演藝術的國際櫥窗,在藝術總監Olivier
Py帶領和經營下,也是一門穩賺不賠的藝文生意。
作為法國歷史最悠久的藝術節,2019年的阿維儂藝術節踏入第73屆,主要分為兩大部分:Festival
d’Avignon(又稱為Avignon IN)和 Avignon OFF(外亞維儂藝術節)。所謂IN和OFF並非地理概念,而是在藝術規模、實驗和成熟程度上有所區別,如同紐約百老匯、外百老匯和外外百老匯。置身龐雜的節目群和人山人海,如果要用兩個詞組來歸納阿維儂,就是尋寶和探索。
先論尋寶,有別於其他世界精華遊式國際藝術節,IN大部分屬全新創作節目,佔整體節目超過三分二;歐洲與非歐洲藝術團隊之間,又必須得到平衡。2019年,阿維儂藝術節開幕演出是著名法國劇場導演Pascal
Rambert的《建築》(Architecture),閉幕舞蹈大戲則是孟加拉裔舞蹈大師Akram Khan的《愚弄魔鬼》(Outwitting the
Devil,一譯《與魔鬼共舞》)。尤其是藝術節主題為「奧德賽」(Odyssey),意味着藉希臘英雄與異族文化相遇、重新思索自身價值的歷險旅程,不論是弱勢、流亡者或是異議者的聲音都可以被聽見。因此,創作與觀賞就是種種「人文的冒險」。就像這幾年歐洲右翼抬頭,什麼是歐洲,什麼是歐洲人,就在今屆不同作品如《Under
Different Skies》、《We, Europe, Feast of The People》,以不同方式被提出來。在這種展演狀態下,自然如淘沙鑠金。我們都是奪寶奇兵,選擇要有品味,運氣絕不可少。
至於探索,是地理上和知識上的探尋。編排在阿維儂古城內外的演出,地標教皇宮外,還有大大小小的修道院和教堂。阿維儂藝術節將20多個原為文化遺產的場地,修繕得古樸雅致,適合進行觀賞活動。走遍古城要備上電子地圖,最重要的是鼓勵人人化身藝術Running
Man,藝術上尋寶、在千迴百轉的巷弄和古建築中找check point。這特別是阿維儂的精神:這個城市是一個露天論壇---藝術節期間,不同建築內無間斷舉辦文本閱讀,展覽,電影放映和辯論等文化活動。每天早上定時又有參演藝術家,在聖路易斯修道院 (Cloître Saint
Louis) 的記者會中,親身與公眾會面,解釋作品理念。再加上參展節目的晚間「首映式」,頻繁的接觸讓藝術家和觀眾都走出舒適圈,阿維儂成為共同冒險的場域。另一邊廂,阿維儂藝術節的整體氣氛,其實是由OFF (按: 來自法國本土及海外近250項) 不同類型表演的街頭宣傳、巡遊激起。藝術節期間彼此穿梭阿維儂,無異於置身狂歡節,身心都在忘我探險。
阿維儂藝術節的國家文化定位,亦相當有趣。縱然阿維儂大學為阿維儂藝術節的重要持份者,每年在藝術節中舉辦多場講座,組織涉及世界各地近3500名表演藝術專業人士的藝術論壇和文化政策會議。阿維儂藝術節卻積極走出象牙塔,大力推動藝術節作為國家文化的一項重要品牌。法國各大主要報章,每天均刊出圍繞IN節目的評論文章、列表打分數;電視或電台加入戰圈,直播部份節目、捕捉現場觀眾作演後談。筆者在《Lewis
versus Alice》演後,便被法國國家電視台France 24邀請即時評論,在同日晚上阿維儂藝術節文化頻道中播放。藝術的全民入屋,為不同的藝術市場播下「藝術日常」的種子。
想當然的是,近年阿維儂藝術節的成功,都得歸功於「藝術瘋子」 Olivier
Py。打從2013年,Olivier Py被邀出任阿維儂藝術節藝術總監,對於展演負責統籌節目和製作、營運,擔當藝術家的僱主和策展人。Olivier Py劇場導演的身份,使得他同時是藝術節的核心創作人,每年在IN節目中必須交出功課,2015年就有技驚四座的《李爾王》和2017年掀起連串討論的《巴黎人》。2019年,Olivier
Py的執導成績單,除了帶有《李爾王》美學痕跡的青少年劇場《愛情勝利者》(Love Triumphant),還有與阿維儂勒蓬泰(Avignon-Le Pontet)監獄合作的《馬克白哲學家》(Macbeth Philosophe)。前者自然是藝術教育的一種,後者假座阿維儂新城一所修道院,由Avignon-Le Pontet監獄的八名囚犯擔綱演出Macbeth。在Olivier
Py的文化藍圖中,阿維儂藝術節專注於為年輕觀眾和非傳統場所(廣場,體育館,大廳,監獄,庭院)設定節目,重視公民的文化權利。2014年,Avignon-Le Pontet監獄應Olivier Py要求,與Enzo
Verdet一起創立創意工作室,建議演員在監獄管理部門協理下於獄外演出,為失去自由的囚犯創造演繹藝術、享有文化權利的機會。《馬克白哲學家》多了一層現身說法的興味,演繹暴力對人文精神的破壞和權慾薰心的煎熬,被稱為「用黑色光芒揭示莎士比亞高度詩意的語言」。
小結: 阿維儂藝術節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Olivier Py是藝術家、作家、表演者和評論人,從官方數字和城市效益來說,無疑更是成功的策展人和生意人。用法國薪酬標準,人均每月淨收入在1008歐元以下者列為貧窮,阿維儂可說是法國最窮的城市之一,高達三分之一的居民生活在貧窮線下。然而,以2018年為例,阿維儂藝術節的預算為1300萬歐元,文化活動、技術設施、場地運營各佔三分一,最終為整個城市帶來2300萬至2500萬歐元之間的回報,經濟效益不可小覷。當然,文化影響自是深遠,阿維儂藝術節永遠是普羅旺斯的一道最美風景。
兼論Akram Khan新作Outwitting the Devil
首次參與阿維儂藝術節的孟加拉裔英國編舞家Akram Khan,在阿維儂地標教皇宮 (Palais
des Papes) 發表新作Outwitting the Devil (或譯《愚弄魔鬼》、《與魔鬼共舞》)。Outwitting the Devil的人魔大戰是典型的東方表演藝術題材,抗爭過程中赫然發現「人類就是魔鬼」。成魔之路,充滿人類創世神話的興味。
Outwitting the Devil的舞台設定為滿地磚頭,人類得小心翼翼踏在磚頭上行進,手足呈現特殊的運動狀態,東方指尖舞藝與足趾運勁閃現舞蹈的靈光、花火。舞蹈講述人類克服河川疾風的挑戰,男人開始自我無限大,瘋狂地將自己比作神靈,妄圖掌握時間、馴服大自然,忘記世界是大家共同開拓的結果,且徒勞無功地逃避死亡。男人對不朽的追求,統治世界的權力慾,揭示出人心難測、人魔難辨。這種被扭曲的群己關係、人類的反抗,就是光明與黑暗之間的角力。
Outwitting the Devil滿地磚頭又略有間距的佈置,讓舞台成為袖珍梅花樁,東方跳神儀式、酷肖舞龍舞獅武術表演功架、中國功夫的紮馬運氣,紛紛派上用場。人類吃力的一步一足印,橫越磚塊區域又遇上河水洶湧,晃動綢緞把水神的咆哮演繹得異常凶悍。印度女神般的黃衣女舞者揮灑着精神領袖的力量,舞姿強勁具爆發力;亞裔女生看似矮小柔弱,卻不惜力氣與男人力拼,扼着男人的咽喉和上顎,甚至仰天長嘯,呈現人類堅決對抗邪惡的精神狀態。人類的對抗,先後被組構成三、四或五人組群舞。三人組手臂向前伸組成三角星狀,儼如東方神秘力量爆發;四人雕像姿態靜止不動;五人彼此搭臂俯身同步前進。或緩或急,皆為群體抗爭的不同形態。男人身死後,肉身被抬上祭台,教皇宮深處冒出白煙,一切似乎告一段落。然而,燈卻沒有亮,意味着人類永遠承受着黑暗,永遠輕易失足於慾望泥沼,永遠要與魔鬼共舞。畢竟每個人也可能是魔鬼,成魔與否,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Outwitting the Devil邀請六位不同年齡和性別的舞者,創發這齣人類史詩式舞蹈演出,將東方傳統舞蹈與現代舞融為一體。2019年下半年,Outwitting
the Devil將於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巴黎、杜塞爾多夫、莫斯科、阿德萊德等城市巡迴演出,繼續人魔大戰。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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