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30日星期五

千千萬萬個我──《紅娘的異想世界之在西廂》(2011.09.30)







我是在本年6月20日開的微博。除了那時候實在是無聊透頂,更重要的是我對熱爆友儕輩的媒體無比好奇。兩個多月飛快過去,對微博最大的感想──那真是自選娛樂版──每天圍觀着自選的娛樂名人評論、轉發。微博圍觀的奇異力量,竟然發展到早於去年,便有人為我這無名小卒開微博、把我發過的文章貼上去,再去關注別人。因此當「非常林奕華」企劃《在西廂》文案時,用上「愛在圍觀的時代」、「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紅娘」的宣傳語句,馬上覺得深得我心,明顯把握了現今媒體時代的脈搏和神髓──我們不是在圍觀別人,便是等着被圍觀,自己成了最賣力把自己推銷出去的紅娘。

《在西廂》同時又湊巧遇上千載難逢的被圍觀契機──女主角劉若英閃婚,使得《在西廂》似乎更具聚焦力量。我慶幸所看的《在西廂》是七月下旬的香港站演出,那時候劉奶茶還是大中華世界的「黃金剩女」,起碼說出《在西廂》開卷第一句自白「我想我是嫁不出去了」時,不會引起八卦起哄的陣陣大笑。我一直覺得,《在西廂》所以吸引觀眾入場,是因為站在一個很好的點,那是談圍觀、自我書寫、資訊爆炸──今天「雲山戀」塵埃落定、明天「鋒芝變」風雲變色、後天某紙上明星自爆「被家暴」──《在西廂》的出發點和切入點是切中要害的。關鍵是,它如何在一個「故事」中被呈現。

秉承林系劇場風格,基本上觀眾是不會在《在西廂》舞台上,看到任何一個原著《西廂記》的「古裝人」,他們都只是被概念化了的時裝「角色」,如想「嫁入豪門」的JOHNSON(張生)、竭力把主子「嫁出去」的RUBY(紅娘)、在茫茫人海打撈乘龍快婿的名媛TRACY(鶯鶯)、一心一意把女兒嫁到親族的崔太(崔夫人)等等。在這個佈局下,《在西廂》希望談到的是「分身」,為了超脫不夠好、不夠體面、不夠完美的自己,人們特別渴望通過一些中介把自己變成某些人,而這些中介可以是一段婚姻、一筆金錢、一次寫作,又或者網絡世界中的自我設定。《在西廂》甚至刻意同時暴露不同階級的RUBY、JOHNSON、TRACY的困境,於是〈在豪門〉中鋪陳了「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女兒和媽媽」之間種種恩怨,突顯出婚姻在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意義-攀龍附鳳、獲得身份、維持家族前景等等。當中所談的都是社會角色,個人卻被扭曲得支離破碎。 

中段的〈在西廂〉則是虛擬世界,「後花園招親」、「大前廳搶親」根本就是互秀本錢的競技場,你家財萬貫、我一表人才、他千軍萬馬,她身材惹火,還有某某完美無缺。然而,不管如何,關鍵還是「秀」。最後無堅不摧的推銷員所以輕易取勝,就是搔首弄姿的名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因此〈在西廂〉這一小段,所展現的其實是毫無顧忌、誇誇其談、張牙舞爪的慾望流動,所「秀」的往往更只是所願意見到甚至販售中的自己。《在西廂》的〈在豪門〉部分,其實大有《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的「女兒受制於母親(或家庭)」的主題因子;〈在西廂〉的虛擬世界,又是《包法利夫人們》中自我表述和自我販售的餘緒。然而。最後的〈在海邊〉,卻出現了在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陳述後,「如何把故事講下去」的問題,於是〈在海邊〉把故事調和為「媽媽的苦心」、「女兒的童年創傷」和「母親指定的表兄原是理想配偶」等等因素的浮現,結局大團圓,也回歸了傳統家庭倫理價值──似乎一切都是虛妄的,只有身邊這個人是真實的。

如果《在西廂》所聚焦的是「分身」對現實的「逃逸」和「逆轉」──「如果博客是一個掌上的後花園,那麼社交網路則是每個人的櫥窗,在裡面精心陳列着每一個人想要被看到的形象。…因此,鶯鶯與紅娘合一,在自己的掌上後花園建立了一個名叫西廂的私密世界,一個是鶯鶯的人卻欺騙自己是紅娘,宣洩自己真實的想法,又否認自己的真實想法,那是一個已經成為女人的女孩對自己的處境、情感和未來生活的異想。」(見場刊頁7)這個深具時代洞察力的布局,卻被演繹為鶯鶯的「分身」故事,落入了「分身後在另一個我中感到挫敗、回過頭來發現現實原來很不錯」的奇異論調,使得末段鶯鶯與表兄的溫馨談情場面不免彆扭。

更富戲劇性的,竟是《在西廂》在中國大陸巡演期間,爆出了「劉若英閃婚」的爆炸性新聞,一下子「奶茶一定要幸福哦」和「奶茶都結婚了我怎麼辦」的驚呼聲此起彼落,似乎劉奶茶的「分身」故事──「媒體中的黃金剩女劉奶茶」VS「現實中嫁予富商的女藝人」──較諸舞台上出現了更令人瞠目結舌的落差。當然,無論是祝福者還是驚呼者,事件中的反應都只是照見「圍觀着」的我們的思想感情。以戲論戲,如果細閱《在西廂》的場刊文字,不難發現編劇陳立華的確大有企圖心,想要放在劇中的種種問題和思考也相當複雜、多面。《在西廂》愈是想駕馭題旨,兼收並蓄卻愈見枝蔓,尤其鶯鶯重遇乃父時哭得一塌胡塗令人費解。

最後,或許要在這裡分享一下其他觀眾對《在西廂》的觀感。朋友說得很有趣,認為《在西廂》的鶯鶯原是《多啦A夢》的大雄、紅娘是叮噹、張生是靜宜。一切都是矛盾任性軟弱的大雄幻想出來的玩意,大雄和叮噹不單是一人分飾兩角,還是大雄的千千萬萬個我。


原載於《文匯報》藝粹版,頁C02。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