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4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舞.雷雨》/《香君.夢》的雙重跨界 (2017.02.04)


香港主創、南京發表的舞劇《舞.雷雨》/《香君.夢》,或許,是一次相當有趣的雙重跨界。

2017年一月,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特邀香港劇場導演鄧樹榮、香港舞蹈家邢亮、梅卓燕,加上香港琵琶演奏家林灒桐與歌劇舞劇院的舞者,排演舞蹈劇場作品《舞.雷雨》/《香君.夢》。過程由一年前的工作坊開始,四位導演/編舞家/演奏家不斷往返南京香港,將香港表演藝術的演員/舞者的專業訓練排練方式、綜合藝術思維、前衞劇場風格等等,帶入南京老牌藝團。

鄧邢跨刀的原作《舞.雷雨》,結合中國古典舞、民間舞、現代舞和無言劇場等風格化藝術體系,展現具有闡釋力的舞劇語彙。由2012的香港新視野藝術節伊始,至今已經歷六輪亞洲巡演。足本約一個多小時的《舞.雷雨》對於題旨的掌握、場面設計、人物張力的拿捏,相當圓熟飽滿。南京版三十分鐘的《舞.雷雨》精華節錄,截取了原版《舞.雷雨》三組人物關係: 四鳳與周萍、周萍與繁漪、周樸園與繁漪。並於舞劇的開首,播放雷雨轟隆之聲,讓原著中六名主要角色登場拍攝「全家福」,揭示舞劇所探討的「家」的主題。

南京版《舞.雷雨》由周萍向四鳳示愛揭開序幕,四鳳揮舞手帕以示愛情春風;繁漪懷着妒意,以摺扇打斷二人輕憐蜜愛的場面,節奏遽變。然後周樸園逼繁漪吃藥,不但掩映出沉鬱家庭氣氛與權力關係,三十鐘精華情節,抓緊圍繞着繁漪的各式人物的拉扯和繁漪的情緒變化──繁漪由一名強勢、呵責婢子的主母,一轉而為痛苦的被逼迫者,無助地繾綣圓桌、厭惡抗拒藥盅。最後四鳳不斷擦地板,依然把焦點放在身不由己的女性命運。《舞.雷雨》點到為止,留下更大的想像空間。


至於靈感來自清傳奇《桃花扇》的《香君.夢》,則是一齣約四十分鐘的原創舞劇。故事架構較諸《舞.雷雨》更為複雜,同樣是一名女子的故事,《香君.夢》嘗試勾勒出宏大時代中一朵亂世桃花的涕淚飄零。

《香君.夢》讓香港琵琶演奏家林灒桐串演彈琵琶的李香君,搭配黑衣舞群在幾排紅椅子上的展示各式舞姿,流露出明末紙醉金迷的社會氛圍。針對舞劇的無言特點,舞台背景掛上明末各大歷史事件的TIMELINE,再以燈光投射交代時序和人物,如馬士英阮大鋮史可法左良玉、1644年清兵入關後崇禎自縊等等。就着每位重要人物,編舞家邢亮梅卓燕也先後安排獨舞、雙人舞、群舞等不同的舞蹈設計。

奸臣馬士英阮大鋮戴着面具,在形體動作上跳出弄臣宵小的動靜;史可法有着一頭長水髮、左良玉配上美髯;戰亂情節中舞台上又揮舞着大白旗,固然都把中國傳統戲曲的表演程式,注入了當代舞蹈劇場。秦淮名妓李香君與復社才子侯方域的相遇相愛,卻以紅椅子鋪疊而成斷橋,概念化地透視出情路崎嶇難行;李侯在台左的一段銜扇糾纏,更以紙扇傳遞亂世兒女的複雜情志。這部分完全呈現出鄧樹榮在劇場創作上所奉行的「簡約劇場美學」──在相對簡約的空間佈置下,對劇場表演內容,高度濃縮。香君的扇子也不拘於原著《桃花扇》中贈扇、濺扇、撕扇的傳統信物意涵,在在以相對符號化的靈光閃現。香君也一分為三,包括彈琵琶的香君、贈扇的香君與香君的影子,逐漸由弱女子變得看透世情,劍指「小女子與大時代」的微妙對照。

《香君.夢》末段,乾脆引入流行音樂的活潑節奏,用一場靡爛浮誇的群舞,呈現亡國之君的聲色犬馬。皇帝由一字排開十多名黑衣女子列陣出場,皇帝與左右兩女輕佻互吻,左右兩排舞者左邊掩嘴、右邊掩耳,折射出廢言偏聽的朝堂格局。桃花花瓣般的紅色紙絮雪花般飄落,皇帝弓腰駭笑。台左的李香君侯方域聽着扭曲着身體,再也不能忍受,出走舞台,直奔世外,只餘下說書人柳敬亭與琵琶之音呢喃着傳奇。

過往的舞蹈劇場,不論是鄧邢合作的《帝女花》還是《舞.雷雨》,都着力通過傳統劇目/故事,融合創新舞台元素和戲劇思維,開創出經典新詮的可能。是次南京《舞.雷雨》/《香君.夢》規模更龐大,可說是一次跨越中港地域、戲劇舞蹈的雙重實驗,開展着追求視覺審美感受,彼此建立獨特的、以舞台為想像異域的創作與觀賞關係。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