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5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蓋亞(2012.09.25)





敝欄很少討論國語歌詞,最近一次亦是惟一一次談過的國語歌詞,已是去年周耀輝為黃耀明所寫的〈下流〉。近乎一年一度的「國語」一番,自是有揮之不去的絕對理由──很簡單,那是林憶蓮的〈蓋亞〉。林憶蓮推出新唱片《蓋亞》,毫無疑問是華語樂壇一件值得注目的事,尤其是知道整張唱片將從〈蓋亞〉開始,圍繞人與世界、自然與環保開展主題,如何駕馭如此恢宏的題旨,已儼然是踩鋼線式高難度動作。再加上早前發表的〈枯榮〉、〈柿子〉、〈無言歌〉大走非情歌路線,使得大家對籌備經年的神秘《蓋亞》大碟,更引頸以待了。

〈蓋亞〉由常石磊和喬星合作寫詞。「蓋亞」一名源自希臘文GAIA,意指大地之母。全詞以大地之母為第一身,坦言流露大地所蒙受的苦難和悲痛心情,藉此控訴人類對地球、對大自然破壞經年的罪行──「為了你 流淌紅色的眼淚 為了你 悄然無聲的枯萎 心力已交瘁 無力的安慰 你不能體味 我已經太累 我顫抖 地動山搖的陣痛 我身上 烙下燃燒的哀愁 自圓的理由 無知的藉口 你可曾感受 我的心難受 無可原諒 給你的希望 一點一滴的淪喪 美麗的時光 熟悉的臉龐 一天一天的遺忘 你會看得到 地滅天荒 要如何補償 決堤的真相 要怎樣」

大地之母原是萬物滋長、生機勃勃的源頭,可是人類逞一己之能,不斷移山填海、摧毀自然環境,導致氣候暖化等災難,把人類世界導向「以建設為名所進行的破壞」。〈蓋亞〉更以身為人母才能經歷的「陣痛」,強調大地之母的特殊身份和撕心裂肺的哀傷。一邊聽着〈蓋亞〉,我腦海中不禁浮現多年前的經典電視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2》的情節和片段。當中的大地之母女媧,痛恨地球上殺戮戰爭不斷而決定滅世,好讓地球毀滅後再重來,由此引發連場正邪大戰。至於〈蓋亞〉中疲倦絕望的口吻,不但極寫了一位孤獨母親的沉痛心情,而且讓〈蓋亞〉亦可被解讀為一首情歌,也可以是女性對冷酷無情的另一半的決絕判詞──

「太孤單 不可理喻的孤單 誰承擔 不該承受的負擔 千年的艱難 萬世的塗炭 最終的宣判 會不會太晚 要如何補償 決堤的真相 看看我們的過往的美麗的某個家 已無聲不見它 看看你現在摧毀的只需要一剎那 是怎樣的代價 後悔吧 後悔吧 你不明白 我的悲哀 我要你明白 你的傷害 無助的現在 渴望的將來 如果沒有愛 期待皆蒼白 沒有重來 重來 重來 重來」

說實在,〈蓋亞〉固然有着常石磊和李焯雄抒寫〈柿子〉的影子──「柿兒被搶去紅嫁妝 只剩昨天的牧場 不見粉鳳飛 再不見漣漪的尾」──割裂的意象、暴烈的情感如新詩噴薄而出。另一方面,倒是喬星一貫的戲劇性寫法,豐富了大地之母的質感。更有趣的是,〈蓋亞〉詞人之一的喬星,同時是執筆〈蓋亞〉廣東版〈月球人〉(恭碩良主唱)的填詞人。然而,「一題兩寫」後的敘事角度幾乎完全顛倒。〈月球人〉中的主人公「月球人」原是地球人的後代,因為多年前先祖破壞地球導致大地之母滅世,最後通過基因複製移居月球,即使多思念家鄉,亦只可用望遠鏡和書本遙想先祖遠古的家──「史書中說過 先祖的過錯 天災中上過 滅世的一課 我讀過 地殼有廣闊平原 我夢過 世上有開心樂園 不息的戰鬥 不休的佔有 硝煙中消失 哪個可補救」

因此,首先面世的恭碩良〈月球人〉在「所述時間」上,其實是〈蓋亞〉的下集,而且筆鋒比〈蓋亞〉更抽離直接。〈月球人〉與〈蓋亞〉的微妙呼應和對世界的深刻疑問,不但成就了喬星筆下的互文遊戲,同時也承接了〈紅眼症〉、〈枯榮〉以來,喬星擅於處理「非典型」的流行歌詞題材的創作傾向。順帶一提,〈蓋亞〉的音樂錄影帶,貫徹地為憶蓮塑造了希臘女神造型,來串演大地之母。MV中男性的舞蹈動作都是放肆和誇張的,並從男性/兒子的張牙舞爪反襯出「蓋亞」的靜態、從容、孤獨和悲傷。

〈蓋亞〉

作曲:恭碩良
作詞:常石磊、喬 星
主唱:林憶蓮

為了你 流淌紅色的眼淚 為了你 悄然無聲的枯萎
心力已交瘁 無力的安慰 你不能體味 我已經太累

我顫抖 地動山搖的陣痛 我身上 烙下燃燒的哀愁
自圓的理由 無知的藉口 你可曾感受 我的心難受

無可原諒 給你的希望 一點一滴的淪喪
美麗的時光 熟悉的臉龐 一天一天的遺忘
你會看得到 地滅天荒 要如何補償 決堤的真相 要怎樣

太孤單 不可理喻的孤單 誰承擔 不該承受的負擔
千年的艱難 萬世的塗炭 最終的宣判 會不會太晚
要如何補償 決堤的真相

看看我們的過往的美麗的某個家 已無聲不見它
看看你現在摧毀的只需要一剎那 是怎樣的代價
後悔吧 後悔吧 你不明白 我的悲哀
我要你明白 你的傷害 無助的現在 渴望的將來
如果沒有愛 期待皆蒼白 沒有重來 重來
重來 重來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詩珏失調》反國教專號之反國民教育大歌單(2012.09.12)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九月一日,達明出現在香港「反國民教育」開學嘉年華晚會,獻唱〈天問〉和〈愛的教育〉;九月五日集會上,黃耀明再度現身唱〈填充〉、〈SHALL WE TALK〉,還有〈SHALL WE TALK〉的作詞人林夕驚喜現身,笑言要回去再寫一首〈CAN WE TALK〉,並得到另一位「偉文」黃偉文,在微博中表態願意首度「同場合填」這首傳說中的〈CAN WE TALK〉(據報兩個「偉文」已通電話實行大計!)。逐漸地,我們注意到,「反國教」運動中大家多唱BEYOND和 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似乎單寡。那我們不如就寫個「反國教」 song list,珏專揀英文歌、詩開列廣東歌。在〈海闊天空〉、〈光輝歲月〉、〈長城〉、〈抗戰二十年〉、〈年少無知〉之外、在多個萬人坐爆香港政總的夜晚,近乎條件反射,匆匆就想到這些,漏一莫怪。各位,排名不分先後左右中間你CHOK定唔CHOK,齊齊「反國民教育」。

詩:「反國教」可以唱咩CANTOPOP?

歌名 主唱 詞人 備註

愛的教育 黃耀明 林夕
正教育 AT 17 于逸堯
上春風的課、酷兒 麥浚龍 周耀輝
你真偉大、痴孖根、填充 黃耀明 周耀輝
天問、南方舞廳、IT’S MY PARTY 達明 周耀輝
哪吒回家 黃家強 周耀輝 黑夜不再來、SHALL WE TALK 陳奕迅 林夕
粒糖有毒 王菀之 王菀之
臨崖勒馬、字裡行奸 謝安琪 周博賢
女兒雄 梁詠琪 周博賢
有為青年 周柏豪 周博賢
不要在黑暗中死去、好在還有你 周博賢 周博賢
我哋大家、GOGO飛龍 林海峰 林海峰
蝙蝠 劉美君 林若寧
一家之主 許志安 林若寧
謊言、真相 陳奕迅 喬靖夫
天地會、賭博默示錄、地圖、獵鹿者、愚公 KOLOR 梁栢堅
我們的胡士托 CALLSTAR 梁栢堅
人在做 周國賢 梁栢堅
佔領 關楚耀 小克
切膚之痛 CALLSTAR 小克
活下來、不屬於我的鄉愁、THE BEST IS YET TO COME 林一峰 林一峰
發現號、睜開眼 RUBBERBAND TIMLUI
香港地 陳冠希 陳少琪MC仁
炸彈人 麥浚龍 陳詠謙
沼氣 陳奕迅 陳詠謙
社會主義青年、宅女,上街吧 MY LITTLE AIRPORT 林阿P
滿城盡帶黃金甲 何韻詩 陳浩峰
為執着乾杯、憤怒青年、自知之明、六月、不是我的我不要、膠 藍奕邦 藍奕邦
兒童節謀殺案 小肥 方杰
寒冰掌 VRF 甄健強
大聲公 On-Line樂隊 甄健強
荷蘭水蓋 Shine 黃仲凱
天公地道 陳奕迅 黃仲凱
One Take Slam Jam Hong Kong MC仁 MC仁
新世紀福音戰士 楊千嬅 黃偉文
黑色禮服、獨立宣言 蘇永康 黃偉文
光明會 何韻詩 黃偉文
中國製造 軟硬天師 黃偉文
艦隊、大將 梁漢文 黃偉文
每日一禁果、六月和十二月 達明一派 黃偉文

珏:「反國教」可以唱咩外語歌?

反洗腦運動既然以青年人主導,又可能因為集會指定黑色服裝,故此band仔特別容易長期參與,相信以往的社運金曲《抗戰二十年》、 《國際歌》可能並未能夠滿足羣眾。Pink Floyd寫於 70 年代的《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厲害還厲害,但歌詞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 太過非黑即白,適合逃學威龍,學民思潮就未必。雖然反國教大聯盟撤退,但正所謂「處處是廣場」,多幾首抗爭歌保持正能量依然是美事。學Joan Baez話齋:「單靠音樂是不能夠改變世界,但改變世界的過程中沒有音樂,未免太乏味了。」

《Killing In The Name Of》- Rage Against The Machine

貴為「全世界最憤怒樂隊」,RATM一直以音樂監察美國政府,甚至加入墨西哥民間游擊隊Zapatista,參與反對不平等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運動。名曲《Killing In The Name Of》只得寥寥幾句,簡單直接,痛斥國家機器。歌詞fxxk you I won’t do what you tell me 絕對適合萬人大合唱。但如果有家長對粗口過敏,為免身體不適,可以把 fxxk you 改做「政府」,變成「政府」 I won’t do what you tell me, 一樣大聲押韻。

《The City》- The Chariot

美國硬核焦點 The Chariot,主音Josh Scogin來自殿堂級樂隊Norma Jean,喜歡重型音樂的人一定不會陌生。Josh是虔誠基督徒,歌詞正面陽光,作品絕對適合於中華基督教會轄下的中小學的反洗腦集會。《The City》由第一句this is only the start, you're only opening the book(這只是個開端,你只是在打開書本)已經相當貼題,到最尾的喎喎喎萬人大合唱位,比起《不再猶豫》少一份兒戲幼稚,多一點堅定戰意。

《Forever Young》– Bob Dylan

民謠教父Bob Dylan寫於1974年作品,同樣相當政治性的搖滾歌手Neil Young屢次翻唱,是外國青年運動必演的作品。既然70老兵團歸位,就一定要唱一首來自他們年代的好作品。抗爭並非年輕專利,但人越大就每每越多掣肘。只要渴望改變,老兵團也可以《Forever Young》。

《Back To School》– Deftones

反國教大聯盟結束政總佔領,戰線移師到每一間中小學校。政府一天未承諾撤回,一天事情都未解決,仍然能用資源、行政手段強推國教。派傳單、黑絲帶、組織討論會、發動罷課、甚至佔領學校,可以做的事多不勝數。齊齊回校抗爭,《Back To School》,we are the leaders,學生才是主角。

《Do You Know What I Mean》- Oasis

連奧運都要唱Oasis,好明顯大集會的歌曲目錄真的要有一兩首0記作品。不唱《Don’t Look Back In Anger》或者《Wonderwall》,還有一首更適合集會的歌《Do You Know What I Mean》,政府一定要知,不撤回不罷休,無商討餘地。如果幾萬人一齊唱 all my people right here right now, do you know what I mean, 勁到爆!

《Unfinished》 – X Japan

對上一次集體打交差,已經是X Japan來港演出。既然都要打,不如X Japan粉絲與反國教朋友齊齊大結集,唱哪一首X的歌都不是太重要,最緊要差住個大話科。

《Crystalized》- The XX

既然集會時連鄭秀文都夠膽唱,不如唱一首hipster最愛的The XX 更好吧。把facebook 頭像轉做The XX,又潮,又有意義。集會時如果不懂得合唱,請耐心等待「哎依呀依呀」的時間,聽一次就識。


詩珏失調: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前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陽光時務"反國教專號。

2012年9月11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驚人(2012.09.11)


8月中到台北去看藝術節,來回兩天都差點因颱風停飛──起飛前一天晚上香港懸掛八號風球;回來香港前一天,更是預報二十小時後雙颱風襲台,連的士司機都跟我說,你明天肯定回不了香港,都說是十六級颶風,可以吹翻一台雙層巴士哦。我雖不是膽小鬼,每每念及赴台和回港後翌日都有工作在身,心中難免忐忑,結果臨飛的這兩個晚上都輾轉反側。奇蹟的是,兩次航班都相當順利,回程更神奇提早抵港。看官,且莫高興得太早,抵港當晚我竟然在家弄傷右手,結果足足照料了十多天。思前想後,領悟到做人真的不必想太多,一切平常心便好。在這種情緒狀態下遇上于逸堯的〈驚人〉,自然不禁會心微笑──真係唔洗驚喎。

于逸堯筆下的「驚人」,並非指向一鳴驚人的「驚人」。〈驚人〉歌名玩字、實為「驚.人」,廣東話中的「驚」或「好驚」就是害怕、恐懼之意,因此「驚.人」意指擔足了心事的人。〈驚人〉這份歌詞,探討着一個非常有趣的課題──「假如我們什麼都不怕」──「無聊事件 多得很 天天將我轟炸 臨崖勒馬 定還是 閉着眼跳下 抬頭望天 天很灰 灰得我有點怕 怕天降烏鴉 求神問卜 解不通 始終心如亂麻 忘形吶喊 定還是 對着鏡說話 移民外星 星閃閃 閃得我有點怕 怕適應得差 總不免沮喪 總不免錯看真假 今天缺失了 留待明天努力吧 心底有聲音說不必怕懶去管它 設想與真相定有落差」

表面光鮮亮麗的現代人,內心實則充滿各種各樣的恐懼,在怕失業怕窮怕苦怕墮入社會下流之外,其實什麼都怕。〈驚人〉已點出我們日常生活都怕煩、怕下雨、畏高、怕未知的將來、怕未能適應異地、怕看錯、怕失預算。關鍵是,冥冥中「計劃不如變化」卻是永恒的真理,換句話說,所有驚懼擔心都是無謂的。可是人類都是庸人自擾的動物,〈驚人〉幽默地點出,即使如願以償發了達,也有別樣的擔心──

「假使我富貴榮華 其實還害怕 聽不到真心說話 擔心我四處為家 沒人願意撥我電話 今天放棄向上爬 難道 為怕有一天失足跌下 始終要赤腳踏沙 才能迎接下個浪花 提神定驚 很簡單 只需一壺熱茶 平時習慣 盡人事 去學會放下 頑強地將心中驚慌擊退 再不須要請教專家 不可以心軟 不可以故作瀟灑 今天跌倒了 明日爬起接力吧 心底有聲音說不必怕懶去管它 人力和天意定有落差」

正如電視劇的老套情節,富家子往往要扮窮來物色真心人、故作瀟灑的人心底卻最怕不被需要、發憤向上的又怕前功盡廢…。然而,〈驚人〉不斷告訴我們根本不必懼怕,只要心裡不執着、放下,便無所謂成敗、處處是樂土,正如古聖賢的話:盡人事聽天命。只有無愧地盡了力,便可安然聽任上天成全與否。道理或許人人皆懂,于逸堯的寫法卻一直圍繞生活質感,如撥電話、定驚茶、請教專家等等。這種生活化的寫法,一直貫穿于逸堯的詞作,如與楊千嬅合作的〈仲夏夜之夢〉、〈罐頭湯〉、〈小飛俠〉、〈我是羊〉、〈寒舍〉、〈男女關係科〉和〈談談情探探聽〉;AT17的〈唱歌〉、〈Never Been Kissed〉、〈正教育〉、〈Sing Sing Sing〉、〈青春〉、〈才女〉、〈安樂〉,皆從不同領域的立足點出發,把觸鬚伸延到不同層面的生活細節。另一方面,于逸堯對於細節、來龍去脈的關切,亦見於他的一系列食評專著《文以載食》、《食以載道》等。

〈驚人〉最後以豁然開朗作收束──「無懼赤足走過碎片泥沙 為求踏破下個浪花 然而內心 很清楚 始終都有點怕 昂然面對 定還是 閉目算了吧 同情自己 不等於 不需要去處理 這一塊瘡疤」。這很自然令人聯想到于逸堯的〈安樂〉,把死亡、入土視為人們最大的歸宿和大歡喜。當中的去執放下,在在都呼應〈驚人〉的大徹大悟。〈驚人〉最後什麼都不怕,大智大勇無畏無懼的向前闖,也吻合林二汶決心單飛的心情,並與周耀輝新著《假如我們什麼都不怕》隔河相望、對唱山歌──〈驚人〉竟無意突顯出于逸堯飛揚的一面,不過不要緊,反正「驚.人」就是「唔驚的人」呀。

〈驚人〉

曲:藍奕邦
詞:于逸堯@人山人海
唱:林二汶

無聊事件 多得很 天天將我轟炸 臨崖勒馬 定還是 閉着眼跳下
抬頭望天 天很灰 灰得我有點怕 怕天降烏鴉

求神問卜 解不通 始終心如亂麻 忘形吶喊 定還是 對着鏡說話
移民外星 星閃閃 閃得我有點怕 怕適應得差

總不免沮喪 總不免錯看真假 今天缺失了 留待明天努力吧
心底有聲音說不必怕懶去管它 設想與真相定有落差

假使我富貴榮華 其實還害怕 聽不到真心說話
mmm~ 擔心我四處為家 沒人願意撥我電話
今天放棄向上爬 難道~為怕有一天失足跌下
wow~ 始終要赤腳踏沙 才能迎接下個浪花

提神定驚 很簡單 只需一壺熱茶 平時習慣 盡人事 去學會放下
頑強地將心中驚慌擊退 再不須要請教專家

不可以心軟 不可以故作瀟灑 今天跌倒了 明日爬起接力吧
心底有聲音說不必怕懶去管它 人力和天意定有落差

不需要富貴榮華 情願憑自信 聽得懂真心說話
沿路隻身走遍四處為家 任人話我像個儍瓜
今天決意向上爬 從未曾害怕有一天失足跌下
無懼赤足走過碎片泥沙 為求踏破下個浪花

然而內心 很清楚 始終都有點怕 昂然面對 定還是 閉目算了吧
同情自己 不等於 不需要去處理 這一塊瘡疤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廣場上的藝文世界(2012.09.10)



有人把過去十天在佔領新政總發生的種種歸納為廣場文化,有人把香港市民在政總畫畫玩音樂,比擬為當年天安門廣場上放風箏。在漫長的佔領運動中,長期維持高亢堅靱的精神狀態、現場氣氛,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因此無論是八九年的「民主歌聲獻中華」,還是年度慈善活動「饑饉三十」,都有不少藝文活動替參與者打氣,並呼籲更多人來到廣場集會。

當八月卅日學民思潮三子宣告開始絕食,「八十後社會大學」馬上組織了翌晚的「反國教接龍大會」,召集文化界教育界的朋友到政總前的圓形廣場,每人主講十分鐘「反國教的理由」。葉蔭聰、梁寶山、小西、賴恩慈、陳錦輝等有的唸詩、有的唸出書本節錄,崔允信甚至講出電影界染紅實況點滴。八月卅一晚,大眾參與廣場的第一天招來暴雨,暴雨中人潮不散,台上台下雨中接龍。

九月一日,「反國民教育」開學嘉年華,會場中不少民間組織皆有攤位宣傳「反國教」理念,會場內更擺放了由香港視覺藝術家BILLIE NG精心泡製的「反國教吉祥物」──天藍色絨布大象,成為嘉年華的一道溫馨風景。晚會時,嘉年華移師添馬公園的T型廣場,香港文化名人馬家輝、彭志銘輪番撐場;BEYOND的黃家強等亦到場獻唱,壓軸的達明一派唱出〈天問〉和〈愛的教育〉,為「反國教」掀起了全民總動員的革命序幕。更有趣的是,九月三日的開學日在罷課聲中開學,民間反國教組織大聯盟乾脆由九月四日周二晚起,每晚均請來學者專家教授「公民夜校」。杜耀明、蔡寶瓊、胡露茜、司徒薇、陳允中等,就着每晚的特定題目講課,探討性別平等與教育權利、社會運動與霸權暴力、城市再規劃等,成為每晚佔領晚會的重點環節。周三晚上,「公民夜校」後臨時上台的吳靄儀,向大家講解參閱基本法後,赫然發現「推國教」違憲!群眾譁然!──真正的公民教育課,默默地隨着民意大象走進人群。

神奇時刻在同一個晚上十時發生,黃耀明再度現身唱〈填充〉、〈SHALL WE TALK〉,還有黃靖唱〈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連近年潛心向佛的香港詞神林夕亦按捺不住,笑言多年禪修已然心如止水,近日卻為了「反國教」氣煞破功,思前想後準備回去再寫一首〈CAN WE TALK〉,呼籲政府與群眾對話。緊接着上場的「樂壇長毛」周博賢,更親身唱出剛寫成的〈不洗澡反洗腦〉。當時我正盤據在政總圓形廣場台邊,深深感受到藝文的力量,已完全超越了哪個名人來報到,而是各行各業的朋友乃至頭臉人物撐場,意味着「反國教」運動的滲透力與覆蓋力。

另一神奇時刻,自然是凝聚了十二萬人坐爆政總的九月七日「超級星期五」晚上。由下午五時半開始,作風保守的無線電視,首次在官網直播政總集會。晚會除了「公民夜校」環節,踏入九時後各種藝文單位如「講古達人」雄仔叔叔上台講故事、「浪子詞人」潘源良、網絡歌手龍小菌及〈天與地〉演員唱歌、絕食者韓連山的門生小提琴演奏、亞洲電視的歌手上台跳舞。這個晚上,不少集會朋友通宵留守。九月八日「超級星期六」下午,踏入第九個佔領日,當我再到廣場來感覺已煥然一新──現場有團體派發彩色氣球,不少家長帶同未成年子女參與集會,為連日黑衣密佈的政總集會畫面,帶來色彩、未來和希望。


坦白說,經歷連續九天的「反國教」佔領政總集會,大家都唇焦口燥,台上的言語都不外乎重複着一些如同「阿媽係女人」、講了千萬次的簡單道理。作為定時到政總報到的一員,在媒體高度聚焦、鏡頭不斷被放大的情況下,我更關心的是大眾傳播中群眾理解。朋友問我,你覺得「反國教」運動的轉捩點是絕食?是佔領?是明哥現身?還是媒體直播集會?我說,是群眾的覺醒…這時候,台上來了網絡改詞創作團隊G大調,唱出「反國教」的二次創作;而我,不會唱歌跳舞,卻在政總集會台前寫下這篇〈廣場上的藝文世界〉。當無數彩色氣球在政總門前飛揚的周末下午,我,在台下,記下這一切。

原載於"陽光時務"反國教專號。

2012年9月8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小舞台大世界--台北藝術節和台北音樂傳記LEGACY(2012. 09. 07)




赴台一周,原意只是為了第十四屆台北藝術節,因利成便又順道成為華山文化創意園區legacy和台北小巨蛋的座上客,之後還一口氣看了達利和克里姆特的藝術展覽,這裡,先談台北藝術節和legacy。本屆台北藝術節招徠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藝團,包括歐洲日本和香港等不同形式的表演藝術。其中來自日本的岡崎劇場帶來《放屁蟲》,藉着劇場演出探討311大地震後的日本,最為耐人尋味。

岡崎劇場的年輕導演神里雄大,從空間的橫向和時間的縱向思考311,《放屁蟲》的格局卻儼然把日本放置在危機和創傷中。《放屁蟲》在去年的東京國際藝術節中原名為《不斷膨脹紅與黑的半球體》,指向十九世紀美國伊利安那州的半球體傳說,半球體如何把周邊的東西都吸進去,不斷膨脹。《放屁蟲》就是從這個意象出發,想像日本人因為災難而大量移民海外,結果日本卻成了空殼子,必須吸納外來移民,於是日本外來移民到了2033年達總人口的60%,嚴重威脅到整個日本的生存問題。《放屁蟲》固然觸及日本自二戰戰敗、簽訂「美日安保條約」後的畸形美日關係,同時亦折射了移民城市--如東京、香港--種種身份認同問題。

《放屁蟲》從一對移民父子的生活點滴說起,舞台上堆滿膠樽和回收物料,把城市形塑為黑暗、冷冰、絕望。演員以不斷重複的誇張身體動作如挖鼻孔、抓屁股、放屁、抓蝨子等,突顯出一種文化的匱乏狀態。然後,父子倆在垃圾堆裡挖出的一頭牛屍,再把牠懸掛在舞台後方的黑布幕的正中央,如鐘擺般左右搖晃,每隔一段時間,空間裡就會發出某種不安的聲響。原來那頭牛恰恰象徵着日本「原住民」,意謂外地移民大量湧入日本後,「原住民逐漸變成異類」,被餵飼被邊緣化被吃掉,即如歐美澳紐各國的「原住民」命運。

想當然的是,《放屁蟲》指涉了「美日安保條約」後,美日微妙關係演變成種種地域性的社會問題,如沖繩駐(美)軍後禍患無窮,「原住民」在自己主場卻受盡屈辱。因此《放屁蟲》大量出現演員以四肢爬行象徵牲畜的動作體態,牛看電視熒幕的草原當作置身其中,牛被毒藥餵飼等荒誕場景。換句話說,「原住民」(牛)變成行屍走肉,只象徵式出現在牛丼飯上,《放屁蟲》就是通過一系列身體動作如枯躁的性愛關係,挖掘生命體非生命化的最後剩餘。於是那對移民父子,隨着新移民增加「原住民」的消減,他們也彷彿割地為王,主客顛倒了。

因此很容易理解,《放屁蟲》中對小野洋子和約翰連儂的訕笑,歐美「侵略者」所宣揚的和平博愛總是隔靴搔癢。當然,全劇實質以日本外來移民到了2033年極度膨脹為設想的基點,參照歐美澳紐乃至日本台灣的「原住民」經驗,演繹出極端的族群關係。以戲論戲,單從《放屁蟲》的演出卻很難傳達這種設想,神里雄大在劇場中的提示前提的語言指示亦不多,若非在水源劇場場外看過本事,的確難以明其所以。


至於華山文創區的「台北音樂傳記-LEGACY」,自三年前成立至今,已成為不少台港樂迷的心頭好。從某個程度上來說,legacy在小巨蛋和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的展演空間外,實現了較適合創作型和INDIE歌手開唱的中型音樂表演場地,與享負盛名的台北「大小河岸」可謂一時瑜亮。今回在觀眾人數約1000人的legacy,聽賞了上海歌手李泉的《天才與塵埃》巡演,和台灣傳奇萬芳的《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音樂會,近距離親身體現個性化歌手的氣場,如李泉的《天才與塵埃》簡直就是一場知音聽賞會。

以歌會友,說起來好像很簡單,而李泉《天才與塵埃》巡演原是一次創作總集的梳理和前瞻。legacy刻意把觀眾席布置成一桌桌bar table模樣,大家都彷佛可以呷着微醺沉醉於歌曲中,一連串的新曲大有Bossa Nova的巴西森巴舞曲和美國酷派爵士混合的「新派爵士樂」風格。足證當很多朋友對李泉的記憶還停留在〈走鋼索的人〉時,李泉已走過〈我要我要我們在一起〉、〈眼色〉等大放異彩的創作之路,展示出新曲〈天才與塵埃〉等的達觀自省。自彈自唱的李泉樂器的音階、和絃轉換的行進方式變幻莫測,從強調新曲的「舒服」到回顧舊作的「痛苦」,李泉這創作品牌已從迷幻刁鑽自我,走到簡潔輕軟又和煦開闊。

萬芳的《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音樂會,則是一場「萬芳的音樂故事」總匯,沒有經典〈新不了情〉、〈割愛〉、〈不換〉,唱來卻是一首首伸向情感世界的敏感觸鬚--〈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談父女拉鋸的背後,其實是愛與被愛的渴望。〈阿茲海默〉談記憶與痛苦之間辯證關係,舞台投影更換上了中國水墨畫的字與留白,從阿茲海默的病史、詞意的古典美,娓娓道來被遺忘、當愛已成前塵的痛楚,當中中提琴、小提琴烘托出如浪潮般的層層情緒,催人淚下。〈我只想安靜的獨自跳完一支舞〉寫無能為力的關係,包括伴侶父母,彼此相依但最後無力逃脫卻精疲力盡。用萬芳的話來說,便是傷口與凶器緊緊密合、互為因果,堪稱全場最庸常又最暴烈的歌曲和演繹,同時亦把legacy歌手「唱氛圍」而非「唱人數」的精神發揮到極致。

走筆至此,還是沒法把這一趟的台北敢觀舞台之旅說完。其實,不管是一年一度的台北藝術節還是每周開唱的legacy,都在在展示了台北表演藝術的不同可能性。如果還有閑暇,不妨再探探牯嶺街小劇場和剝皮寮的視藝空間,你會發現食玩喪買以外的台北。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