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7日星期日

想像梁文道-並非不明不白(2012.05.27)



前言

2012年5月,香港電台第二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踏入第6個年頭。作為接棒的第三代主持,馬上便想到要找來節目2006年開張時的元祖級主持梁文道聊聊天。道長是華文世界的「無腳雀仔」,行蹤飄忽,猶幸在四月下旬一次公開講座中相遇。道長當場便爽快答應上節目任嘉賓,可是聊什麼好呢?我說這集不如叫「突然六年便過去」,把你在這六年來穿梭中港的一些經驗和看法,跟大家分享一下。


梁=梁文道 詩=梁偉詩 胡=胡世傑

(筆錄: 許驥 整理: 梁偉詩)

「華人去到邊,香港就去到邊」


胡:過去六年梁文道你不斷穿梭中港,工作陣地開始北移。究竟是什麼原因,令你在六年前就覺得自己不能再為香港文化界,甚至香港再做些什麼呢?事實上,過去六年很多你的觀點依然繼續在香港文化層面、社會上發酵。


梁:我是覺得,現在如果真的要幫香港做些什麼,接受的對象主要在大陸。過去幾年,我向大陸介紹了很多香港作家,闡釋一些香港式看事物方法,用香港思維介入思考。猶記得1997年,首屆特首還沒有產生的時候,我和當時的好拍檔胡恩威一起寫了幾篇文章,給未來的特首候選人。其中的一個建議是,九七後的中港文化交流應該怎麼做的呢?香港應該成立一個香港版的「歌德文化協會」(註:即「歌德學院」或「德國文化中心」)。我們知道「歌德文化協會」在全世界宣揚德國文化,香港應該在大陸搞一個類似的機構,向大陸介紹香港,因為大陸人對香港充滿誤解。另一方面,香港是需要文化輸出的,這是香港文化的出路和幫助香港成長的方法。當然,這些事情政府不會做,也沒有其他人想做。所以,我們幾個人惟有自己去做。

詩:2008年你發表了〈一個最後一代香港文化人的告白〉,很多讀者看了百感交集,當中你說香港孕育出你這樣標誌性的文化人的土壤,已經慢慢喪失了。

梁:其實不是的,讀者可能有些誤解,可能是我寫得不好。我的意思是,香港政府的問題當然很大,這和當年可能沒什麼分別。最近談文化局,所有文化政策的討論,過去我已經談了20年,我覺得很累,實在沒力氣再糾纏下去。香港很多機構對文化的不重視,都依然令人失望。但我覺得幸運的是,現在一些香港年輕人比從前更加關心社會、關心政治、關心文化,他們非常積極參與、投入。你別管他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這股熱情我們過去是沒有的——這一點的確是進步了。我當年發表〈一個最後一代香港文化人的告白〉,其實想要說的是,我希望從我們這一代開始,香港文化人不止是在香港土生土長在香港工作,而且是可以行出去,將整個中國當成自己的平台。所以,我們不再是「香港的文化人」,而是「住在香港的文化人」,我們的版圖是可以去到整個華文世界的,不單是大陸,可以去到台灣、新加坡……也就是說「華人去到邊,香港就去到邊」。

香港是一個「課室」

胡:2012年以來,D&G事件、蝗蟲事件、東鐵吃麵事件、餐廳簡體字事件,每件事都挑動着香港人的敏感神經。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只是大家一時的起哄呢?


梁:我時當在大陸所看到的,反而是另一些觀察。我看到在香港和大陸的交往中,給大陸帶來什麼好處和啟發。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廣東是全中國在傳媒上最大膽的省份——我們知道廣東有烏坎村對不對?為什麼廣東人會這麼勇敢站出來,與政府對着幹呢?多年前我的一個廣州朋友告訴我,小時候他們都是看香港電視劇長大的,那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古惑仔在街上被差人查問搜身時,古惑仔夠膽跟差人說:「乜啊,差人大晒啊?!」於是全廣東人都學會了「差人大晒啊?!」這種反抗精神。這幾年開始有自由行,我遇到一些大陸年輕人,說初到香港時,對他們來說是一次「震撼教育」。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政府可以這樣好的對待市民。雖然我們知道香港政府對市民是越來越差,這方面我覺得這幾年的香港警察越來越似大陸公安,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用胡椒噴霧對付示威者變成一個常規動作。但相比起大陸,香港情況始終比較好,我的很多朋友,在夜深睡夢中突然被消失,幾個月也沒消息,家人又找不到他。又比如說,我自己的經歷是,大陸有人跟我說:「梁文道,你要注意一下,你這麼下去我可以讓你失去一切。」可是,香港政府不會有人來跟我說這些話。

大陸的年輕人到香港來會慢慢發覺,原來街道是可以這麼整齊,人們會排隊,過馬路會睇燈,你問警察他會友善的回答你,在海關辦證服務態度那麼好……於是,他們回去之後對香港是很有好感的,有的人會開始反省自己:原來同是華人,在另一種制度裏面,會有另一種面貌。在這個層面上,我和其他香港朋友看到不同的中港關係是——香港可以改變中國。香港跟大陸真的有很大差異,但這種差異我不會將它歸類為「文明差異」,我會比較傾向是生活方式不同。就好像我十幾年前到外地旅行,經常見到香港人吵得不得了,所有外國人都覺得香港人很討厭。所以,我想,我們不要輕易說中港之間是本質的文明差異。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一定會有個磨合期。這個磨合期究竟有多長多短,我不知道。期間,我們一定會遇到很多我們不大喜歡的人和事。但我想強調的是,香港其實是一個「課室」來的。

知識分子可能變成「國家公敵」

詩:在這個磨合期中會有很多矛盾,香港人很容易將一些「遍地黃金」(隨地便溺)之類的場面,跟大陸自由行聯想在一起。這種非理性的想像,似乎佔據了香港主流媒體和普羅大眾的論述。


梁:我不敢輕易說別人是非理性的,因為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有多理性,但我會嘗試理解他們,比如說雙非孕婦或許真的搶去了不少本地資源,但這些問題是可以通過技術解決的。我看問題的方式是將問題拆開:大陸遊客帶來的衝擊是一種、大陸孕婦是一種、大陸文化是一種、中共政治勢力的干預又是另外一種…。這幾種之間,我不覺得必然是有內在聯繫的。

胡:你覺得香港人判斷這些衝擊時,能夠做這仔細區分嗎?

梁:我再講一下我在大陸的另一種經驗。大陸有個網站去年列出了200個漢奸,其中最嚴重的100個漢奸,將他們的頭像上綁了個吊繩,意思是呼籲愛國國民吊死他們——我就是其中一個被認為需要被吊死的漢奸。在大陸,很多極左或者毛派的民眾很憎恨我。他們憎恨我的理由是:第一、他們覺得我們整天在大陸講民主、自由、人權,我們這種人背後肯定都有英美勢力支持。同時,因為我是香港人。香港人在大陸做文化工作或者做傳媒人是有「原罪」的。他們覺得香港人是「洋奴」,肯定看不起中國,是殖民餘孽。不知不覺便開始說到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彷彿圓明園是我放火燒的。我觀察他們罵我的方法,往往把一些本來不相干的東西混為一談,例如我的香港身份、我的政治主張、我的朋友、我說話的方式。平心而論,我真不認為這些東西可以被硬湊在一起。所以,你說香港很難將我剛才說的四五個面向切割開來。我承認很困難,但正因為它很難,我們才需要做。在我看來,知識分子要做的永遠不是簡單的事情。知識分子要做的。就是準備隨時有人在你的照片上面畫個吊繩,面對有人跟你說「我可以令你失去一切」。我其實已經很幸運,我有的朋友正在坐牢、有的長期被人軟禁…。當你要面對這些事情,你就有可能變成「國家公敵」。

時代對清晰的定義或許不同了

詩:從四月底開始,你那三篇談論共產黨員、地下黨、陳冉等專欄文章開始惹火,還有上周的〈其實不明白〉,導致有些讀者懷疑梁文道「投共」。


梁:過去古人說「蓋棺論定」,但在互聯網時代,我們每篇文章都在「論定」一個人。哪怕我們認識了那個人20年,都會放棄以往基於經驗對他的認知,而用眼前看到的一些東西或說法,立刻便去肯定或者否定他。既然這些東西來這麼快,那就讓他去吧。

詩:在特首選舉後,有人說「黨員治港」的時代馬上要來臨了。這時候你的文章又引起軒然大波,這些過熱的反應,會不會是香港受眾集體恐慌的表現呢?

梁:如果這麼說,我就會覺得很有趣。香港每天有50至70萬持香港身份證的人往來中港,這些人是不是都一起在「出賣香港」?我們是不是也要吊銷那些「廠佬」的身份證呢?我的確一些網上論壇對我寫的文章有意見。坦白講,其實這麼多年來我的政治立場從來沒有改變。早前支聯會在深水埗開六四紀念館,我特地參與揭幕,還呼籲大陸遊客來香港的話,一定要去看看。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再去寫些大是大非、很簡單的東西,民建聯找人扮群眾反拉布,這是對是錯?當然是錯的。但我是不是要再說一百零一次他們有多壞呢?不是。我覺得應該討論的是,那些被邀來扮眾的人到底是什麼人?我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接下來都會繼續再寫。我們要了解建制派是怎樣動員這些人的,需要研究它。還有陳冉,我當然反對她入特首辦。但理由不是因為她進過共青團,而是因為她不是一個有居留權的人,為何要破例用她?很坦白說,不是所有有共青團背景的人我們都可以拒絕,我想香港九成九的大陸留學生都是共青團員。大家或許不知道劉曉波陳光誠都是共青團員,指出共青團員的身份你想說明什麼呢?如果我現在寫的東西,被很多人所不喜的話,我會想可能是我跟不上時代。我從來不覺得我文筆好,但小時候因為喜歡讀胡適的關係,我要求自己起碼要講道理要清晰。但我現在經常被誤會,可見我行文不夠清晰。又或者,這個時代對清晰的定義不同了。我這樣的寫法在大陸、在台灣、在星馬,或者在前幾年的香港,大家都看得明白,但現在讀者覺得我說的不清晰,或者表示香港對於文字的要求已有所改變了。


原載於《明報》世紀版。

2012年5月25日星期五

上春風的課──周耀輝and friends跨時空媒體性別展(2012.05.25)


周耀輝的最新搞作《迷糊.情欲.對象》跨時空媒體性別展,對我來說其實是個挑戰。作為一直與文字打交道、並被維基百科笑指為「承認是周耀輝詞迷」的流行歌詞研究者,我對周氏作品的想像,究竟能否穿越文字迷宮,推演出更寬廣的天地,我一直說不準。洞見同時隱伏着不見。正因如此,我懷着無比好奇,航向《迷糊.情欲.對象》的嶄新的文字之旅──80/90後的青年朋友們,從周耀輝的歌詞文字森林,採擷自己鍾愛的果子食材,再創造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挑戰多媒體藝術形式,並觸碰檢視性別情色的種種可能性。

《迷糊.情欲.對象》開幕當天是個下雨天,上環太平山街的HAJI Gallery像個在雨中漂浮的白色糖果盒子。尤其相對於小資情調的荷里活道,太平山街的HAJI Gallery大有《崖上的波兒》中,雨中白色燈塔的興味。在不足一百平方呎的HAJI Gallery,展示了五位年青人的不同形式的藝術創作,如攝影、繪畫、縫紉、陶瓷等。當中還有着微妙的前設──如果文字有觸感,青年習作集中考掘了某幾句周耀輝歌詞寓意,拋擲出詮釋的鏈條。如果感覺有顏色,這些或黑白或繽紛或實在或迷濛的作品,正正把文字和感覺,都具象化為另一重想像的起步點。


現場最搶眼的,自然是阿錀創作的一組桃紅陶碗。桃紅陶碗被命名為《夜生活》系列的《活》,靈感來自〈誘惑我〉、〈夜夜夢魂中〉、〈迷糊.情欲.對象〉,把兩性性器官的肉色造型放置在食器的中央,揭示出「食色性也」的微妙關係。不少參觀者笑指這大概是全場最露骨談性的實驗,我反倒極為注意「葱綠+桃紅+肉色」之間毫不協調的暴烈視覺撞擊,似是要暴露出「食色性也」的誘惑、原始、野蠻、不講道理──什麼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燃燒。

相反王樂儀的《事後》攝影系列,充滿了生活質感。拍下艳紅內衣褲在風中飄蕩的影子,意念來自〈潮濕〉;暗紅的絲襪奶茶沖製過程快拍則參照〈密室裡的絲襪〉而成。絲襪和內衣褲往往是未能獨立成章的邊緣意象,艳紅化以後卻變成可與觀者交流的主體。紅,吸引眼球亦確立了主角的位置。正如周耀輝曾經說過,在他心目中沒有什麼字眼或題材是不可以入詞的,無怪乎周詞的鐵青色肖像、絲襪舌尖微生物皆空群而出。展覽中最讓我困惑的林淼《出軌》系列,手繪的雲所拼貼出迷濛的都市景象,迷糊程度令人彷如置身相對濕度一百的暮春霧天,據說靈感拜〈迷糊.情欲.對象〉所賜。目視的確完全無法撥開迷霧,或許正因如此,大家才有更大的想像空間。都說,月全蝕是出軌的好日子,那麼迷霧天呢?


作為〈黑房〉這首「龔志成+周耀輝+黃耀明」力作的粉絲,很難不為Jeska 的《縫》中的〈黑房〉惹得會心微笑。2003 年「我要你舌尖舔着我要害」意識大膽技驚四座,2012年就被Jeska實物化為一個「霹啪鈕荷包」的翻開狀態──那是,感官的張開。翻開的是荷包,也是陰唇。可是「荷包與陰唇」的聯想實在匪夷所思。還有姐妹作〈艳舞台〉所衍生的「流蘇三角褲」,好玩有趣。壓軸的Beryl的《再世紀》系列相對成熟內斂,脫胎自〈DNA出錯〉、〈忘記他是她〉,的一幅幅黑白畫,有躲在墻角的尾巴、亦禁果亦女身的女性背影、貌似耶穌的非男非女形象等等,具聖經故事色彩之餘又似在開宗教性別的玩笑。《縫》和《再世紀》亦似是最接近周耀輝歌詞系譜中的主題因子──禁忌私密「翻開」的性色場景(如〈蛇〉的「返回洞裡」)、特定宗教形象的疑問化(〈萬福瑪利亞〉的未婚媽媽)等等。


我想,與其說《迷糊.情欲.對象》作品展是周耀輝歌詞世界的延伸,倒不如說是一次文字與多媒體藝術形式的互文遊戲。文字有其生命,會無窮衍義,也生生不息。猶記得我在2010年,也與自己玩過一個叫「華麗致敬」的遊戲,就是把我在媒體發表的所有文章,用周耀輝的歌名來命名,結果從〈還有什麼可以送給你〉、〈給自己的信〉、〈不獨立宣言〉到〈愛將我們撕開〉,我過了極其華麗妖異的一年。對於參與今次創作的年青朋友和參觀者,我相信,只是一次踏足文字魔幻世界的嬉戲的開始,上了一次如沐春風的課。我相信文字的魅力,也迷戀種種破格的想像。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上春風的課〉也是周耀輝的作品,這次,又再嬉戲多一回。



《迷糊.情欲.對象》跨時空媒體性別展-展覽資料

展期:即日至6月7日
地點:上環太平山街24號地下HAJI Gallery
(免費入場,現場售賣的展品及紀念品收益,將撥捐跨性別資源中心和紫藤)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2012年5月23日星期三

畢氏定理──巴黎國立畢加索藝術館珍品展(2012.05.23)

畢加索是藝術界公認的鬼才。「巴黎國立畢加索藝術館珍品展」打從去年夏天巡迴台北上海,到今年5月移師香港,作為聞風而至的香港參觀者,我一直最關心的,原不是可以從巴黎的五千件作品中看到多少件「金中金」,而是香港究竟能夠用什麼方法,來呈現這位藝術天才的狂野個性和非凡想像力。而早在上周二(15/5)的新聞發佈會中,法國五月與香港文化博物館已展示了別開生面的「開箱」儀式,重點介紹了畢加索鮮為人察覺的一系列「雕塑創作」,似乎要為「香港-畢加索」,亮出與別不同的一次展覽經驗。

首個參觀日(19/5)的首場,沙田的香港文化博物館「忽然爆滿」,我在人潮中勉力擠進「之」字型展覽廳。是次畢加索珍品展沿用了典型的單一名畫家策展模式,也就是以畢加索不同創作時期的代表作為主軸,輔以相應的「文獻」(台灣策展界稱之為「文件」),包括畢加索的照片和隨筆等等,嘗試精簡地勾勒出畢加索的藝術面貌。整個展覽在區間上刻意採取大量疏隔留白,來營造空間感,並且開宗明義透過畢加索的自白,串連起作畫與戲劇之間的微妙關係,為畢加索天馬行空的創造力揭開序幕--「對我而言,作畫就像是參與一項戲劇性的行動,在過程裡,像置身於支離破碎的現實。」



畢加索珍品展的展品創作年期由十九世紀末至1973年,囊括其藍色時期(1901年-1904年)、玫瑰時期(1905年-1907年,又名粉紅色時期)、立體派時期(1908年-1919年)--《女子半身像》(《亞維儂姑娘》習作)流露出畢加索早期對於簡單線條及粉色色系的偏愛,並且偏愛以突顯性徵來補充簡約線條的敘事欠缺;《百葉窗前沈睡的女子》則大有立體派和野獸派的影子,把伏在桌面上睡覺的女子側面掰開為兩部分,平攤在桌面上;令人會心微笑的,還有模仿莫奈《草地上的野餐》的「二次創作」,把原為暖色系的野餐場景,一轉而為陰冷詭異的背景、暴烈的幾何人形構圖,與莫奈沖淡柔和的畫風迥異互文。


其中尤以《坐紅色扶椅的女子》、《雕刻家》的超現實主義時期(1924年-1932年)之作最為狂放。《坐紅色扶椅的女子》的流線型構圖和極簡約的女子形狀,勾勒出一個「蛇頭熊貓手」人形造型,再加上胸前兩球,為女性造像開創出非人非獸的黑色幽默;《雕刻家》亦是另一匪夷所思之作,儼如木偶的人形、撲克般的表情、色彩之大膽斑斕,把雕刻家的藝術創作特點和場景,形構成一個繽紛的世界。正如展場中的畢加索原話--「我所堅持的,是一種比較有深度的相似,較現實更真實,甚至達到超現實的程度。」最後,還有畢加索的雕塑。在畢加索遺世二萬多件的作品中,油畫素描以外,還有雕塑拼貼陶瓷等藝術創作。今回展出的《男子頭像》,就是畢氏雕塑中的佼佼者,把嘴巴直立的鑲嵌在人形面具的前方,貫徹了畢加索一貫逆反受眾慣性思維的作風。


想當然的是,是次畢加索珍品展的策展形式還是相對四平八穩,讓觀者先看作者生平、再回溯性把作品鑲嵌其中。惟作者生平的陳列字體似是過小、區間之間的畢加索隨筆文字又放置得太高,人頭湧湧之下難免當面錯過。猶幸對應畢加索不同階段的照片,反倒能帶出畢加索的個人魅力──桀驁不馴的少年風貌、老頑童式的晚年生活,都在在折射出不甘雌伏光芒四射的「畢氏定理」--「當我望着這些依戀的物件,我才明白:我是什麼也反對的人。」


原載於《香港經濟日報》文化版,頁C5。

2012年5月18日星期五

《敢觀舞台》--達明一派對──一座城市的主題曲翩然奏起(2012.05.18)




《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曲終,黃耀明在微博從容留言:「誰介意晚節會不保,笑一笑已蒼老。」巧妙地,〈晚節不保〉恰恰就是2012年達明演唱會的開場曲,當時不少聽眾朋友一聽到劉以達的歌聲已然激動落淚。事隔數周,達明演唱會的餘震還在風裡徜徉,在激盪的情緒中稍稍沉澱下來,我想把一切紀錄在我「敢觀舞台」的首篇。

很多朋友和評論人都說了,2012年的達明演唱會在在都把達明名作〈馬路天使〉、〈溜冰滾族〉、〈迷惘夜車〉、〈今夜星光燦爛〉,與當下儼如熱廚房的社會現狀連繫起來。如果觀眾注意到,達明騷以舞台上的巨型卡式錄音機布置揭開序幕,便已意味着一場「廣播」的開始。所謂「廣播」也就是信息的傳達和擴散。達明一派通過經典歌曲的編排和編織,把2012演唱會演繹為一次匯聚疏導社會情緒的「治水工程」──流行曲是處理情緒的商品,情歌把個人種種複雜情感曖昧痛苦都一手包辦,那麼,炙熱如燙山芋的社會集體情緒呢?很可能便要讓「很社會」的達明一派來一帖清涼劑了。


達明提供的刮痧祛濕降火法門不是安慰你的日子很不賴、今天天氣呵呵呵,而是寬容和諒解。從舞台上「進念-東宮西宮」社會劇場系列式數字投影,九七前夕香港移民潮與當下大國人口流徙相對照,萬物本同源,殊途原同歸。於是,這部分由周耀輝執筆的〈下流〉〈It's My Party〉作結,既然我們都面對着社會的巨大壓抑,能夠握在手裡的便是紅館空間的徹底狂歡。把「Party」的「政黨」、「派別」、「派對」全都一爐共冶的達明,鐵了心要創造奇異的紅館狂歡景觀。慘得過我們想高興,即使在末世和疑慮中還是要high,用情緒佔領香港。


「天問」部份台上巨型大眼睛一眨一眨,示現着「人在做天在看的微妙歷史情結。由梁基爵表演人肉敲擊樂器,靈感明顯來自去年梁基爵《電紫兔/克》的「視覺化音樂」多媒體音樂表演,撞擊觀眾對發聲系統的固有認知。這裡的後續更是表面輕鬆實則「心up」的「你還愛我嗎」部份。「你還愛我嗎」的大標題投影把「我」挖空,成了「你還愛 嗎」──「你還愛香港嗎?」一針見血地令人心頭一顫,在餐牌沒有繁體字都能出現「香港身份危機」的激盪情緒下,以微博留言、九龍皇帝曾灶財的塗鴉字體打氣,便成就了一次奇異的「中港融合」。


達明騷尾場結束後,傳媒鋪天蓋地圍繞着黃耀明的自白,瘋狂獵巫和捉妖。然而,回到達明騷的語境,卻是一直主動撩撥聽眾和媒體的遐想──「黃耀明是同志?」──性別情色議題的示現和張揚,恰恰便是映照一塊土地一座城市,是否平等包容開放的指標。細心的觀眾可以按圖索驥,從第一場的「鎂光燈+陽具帽子」的獨柱擎天,第二場帽子上的陽具亂舞,到尾場破櫃而出。黃耀明一直導遊着媒體(鎂光燈)的言論軌跡,其造型甚至令人想起西方神話故事中的「蛇髮女妖」。


根據奧維德(Ovid)的《變形記》(Metamorphoses)所述,只有美杜莎(Medusa)頭髮上有蛇,而且全拜雅典娜(Minerva)的詛咒所賜。在雅典娜神殿中,海神(羅馬神話作Neptune,希臘神話為波塞頓Poseidon)曾為美杜莎的一頭金髮所誘惑,並與之交合。於是,雅典娜就將這一頭誘人的金髮變成了條條毒蛇。因此,「蛇髮女妖」就是慾望的結果,而「鎂光燈下的陽具男妖」更是直面慾望的坦蕩姿態。如果參照法國女性主義論者Cixous 的名篇“The Laugh of the Medusa”——如果女性身體是一個慾望的禁忌而必需斬除,那麼斬除者卻沒有看到美杜莎對他們這種恐懼的嘲笑——明哥在這裡就是要把「女性身體」的禁忌換喻為「同志身份」的禁忌,回過頭來直面世界的「恐同」和嘲笑,為達明騷所要衝破香港社會言論氣氛的低氣壓,打開一道道缺口。


驟眼看去,破櫃而出的自白姿態,似是游離於達明騷的「騎劫事件」(黃耀明語)。但我一直認為這與達明騷中「走狗與蝗蟲是好朋友」論調,其實同出一轍。達明騷尾場鳴謝樂隊時,來自國內的郭雅志被明哥笑指為「蝗蟲」、然後明哥自嘲「走狗」──剎那間,在達明世界裡,蝗蟲走狗剩女毒男教徒非教徒異性戀同性戀多性戀從一而終花天酒走千山獨行四代同堂,通通世界大同,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個體、都是自由和對等的。神來之筆,更是終章舞台上的樂隊大合照,背對觀眾的達明和樂隊們的斑斕舞台服,恰恰湊成一道彩虹。是的,那是一道平權運動中的彩虹,為2012的達明騷劃下最經典的註腳。


完騷當晚我在臉書中寫道:「一切都是註定的,2012的達明演唱會註定要成為傳奇。」的確如此,在香港流行文化史上、香港演唱會史上、香港平權運動史上,都是一次醍醐灌頂的宣言式演唱會。朋友笑說,如果有一天,好像明哥這樣的明星自白連娛樂版也上不了(大家都覺得實在太平常了!),才是香港真正得到自由開放的時刻。這時候,我卻想起梁文道《噪音太多》的〈一座城市的主題曲〉。他說一座城市應該有一首配得起她的主題曲,可是香港卻一直沒有屬於自己的主題曲(小鎮舊調的〈鐵塔凌雲〉、憶苦思甜的〈獅子山下〉,及至隔岸觀火的〈東方之珠〉,不是時代有異就是隔靴搔癢)。對於香港這座城市,要有都市感又要得到聽眾認同的主題曲,可能便是達明一派的一系列歌曲,和當中從迷惘反抗到清心直面香港的不完美──達明給觀眾的不是安定繁榮的定心丸,而是照見自身的鏡子和勇氣。


**特別鳴謝洛楓老師**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藝粹版,頁30。

2012年5月15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Yellow Fever(2012.05.15)




剛收到「後九七詞人」林寶的首部長篇作品《戰問太平》。《戰問太平》揚言故事橫跨時空,並同步在YOUTUBE發表卷一原聲音樂,嘗試創造出具視聽衝擊力的新品種「異能武鬥」,乃至帶讀者預先邁進二百年後的人類新秩序世界。林寶在《戰問太平》積極投入科幻武俠新史詩自不待言,流行歌詞分析員還是最關心詞人的最新詞作,近月最令我感興趣的林寶作品,自然是林寶為樂隊Dear Jane所寫的〈Yellow Fever〉。

Yellow Fever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近現代的黃熱病。黃熱病(英語又俗稱「黃傑克」、「黑嘔」,有時又稱美洲瘟疫)是一種急劇性病毒病。在十九、二十世紀曾導致某些國家和地區出現毀滅性的疫疾。現在肖像被刊登在日本一千日圓鈔票上的野口英世,便是二十世紀的細菌學家,專門研究黃熱病;並因為研究黃熱病等傳染病,野口英世頻繁地走訪中南美洲,結果不幸感染黃熱病英年早逝。而林寶則銳意逆反大眾對Yellow Fever的想像,稱之為黃熱症,並率先在〈Yellow Fever〉的官方MV中解說:「"Yellow Fever" 呢隻流行傳染病,其實係好多鬼婆(西方女士)0既煩惱,因為好多鬼佬(西方男士)都染上咗。亞洲女性萬歲!! 講完。其實如果當年King Kong 到過亞洲,佢真係會即刻抌低Fay Wray㗎。」

換句話說,黃熱症一詞,就是概括了西方國家一股對亞洲人臉孔瘋戀的狂熱,如亞洲歌手演員運動員風靡歐美,甚至使得西方人樂意尋求亞洲人成為其另一半等等──「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黃熱症 蔓延熱情效應 為何要冷靜 金毛 要染亦染到 手感 卻有點乾燥 高踭 有腳便撐到 的骰 卻更好擁抱 太合身 這亞細亞熱感 這麗質 天生多相襯 燙熱得 快炸裂探熱針 有預感 原來在最平實保守輕緲那襲裙 氾濫着搖滾…」

〈Yellow Fever〉首段,把筆下的Yellow Fever喻為「亞細亞熱感」,亞洲過往亦作「亞細亞洲」,亦曾被通稱為「亞細亞」,「亞細亞熱感」也就是一種來自亞洲的吸引力。有趣的是,〈Yellow Fever〉把焦點放在異國情調的誘惑上,並且強調了這種誘惑來自東方人(尤其東方女性)身形的嬌小和情態上的熱情,這裡甚至出現了專指細小嬌小的廣東話「的骰」。不管如何,這種來自東方的異國情調,被冠上「黃熱症」一名便如同隱喻了背後的殺傷力和傳染力。

因此「黃熱症」可說是一時的風潮,它既是由來已久的東方主義的審美觀,也是伴隨着大家熟知「大國崛起」以後,出現的一種「潮拜中國」的方式──「膚色 再美白也好 不保 會更加襟老 太合身 這亞細亞熱感 韻味深 多麼的挑釁 燙熱得 已炸裂探熱針 再袖珍 原來在最平實保守輕緲那襲裙 也照樣焚身….其實太陽也先會 這裡去升起 無謂遠望百千里 那裡去比」

〈Yellow Fever〉第二部分,進一步談到這種審美「黃熱症」的銳不可擋──挑釁、燙熱、炸裂、焚身──「平實」「保守」「袖珍」的特色,更加強了東方情調的無堅不摧。關鍵的是,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切彷如突如其來的審美「黃熱症」,似乎源於亞洲力量的雄起:「其實太陽也先會 這裡去升起 無謂遠望百千里 那裡去比」。當然,所有被認為是客觀持平的審美標準均其來有自,如碧眼金髮芭比般的世界美人樣板,同樣是上世紀歐美文化殖民的結果,故此〈Yellow Fever〉也不忘回溯性幽歷史一默──「上帝未曾話藍綠眼 令人更美麗」。

我懷疑我對〈Yellow Fever〉的好奇,或許與中國歷史教科書上曾論及的「黃禍」不無關係。話說,當年蒙古大軍曾打到威尼斯,西方人聞風喪膽,稱之為「黃禍」。「黃」就是指寬泛意義上的中國人。不過,我還是覺得〈Yellow Fever〉所以不乾脆命名為〈黃熱症〉,是因為〈Yellow Fever〉隱伏了一種狂歡的情態,可以是異鄉人對東方人的愛慕,也可以是東方人自己狂熱、自己HIGH的嘉年華狀態。或許狂歡對抗現實,狂熱亦會麻痺神經,不知為何要冷靜。

〈Yellow Fever〉

作曲:Howie @Dear Jane
填詞:林寶
主唱:Dear Jane

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黃熱症 蔓延熱情效應 為何要冷靜

金毛 要染亦染到 手感 卻有點乾燥
高踭 有腳便撐到 的骰 卻更好擁抱
太合身 這亞細亞熱感 這麗質 天生多相襯
燙熱得 快炸裂探熱針 有預感
原來在最平實保守輕緲那襲裙 氾濫着搖滾

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黃熱症 蔓延熱情效應 為何要冷靜

膚色 再美白也好 不保 會更加襟老

太合身 這亞細亞熱感 韻味深 多麼的挑釁
燙熱得 已炸裂探熱針 再袖珍
原來在最平實保守輕緲那襲裙 也照樣焚身

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黃熱症 蔓延熱情效應 為何要冷靜

其實太陽也先會 這裡去升起 無謂遠望百千里 那裡去比

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而上帝未曾話藍綠眼 令人更美麗
Uh oh yellow fever, you got me. Uh oh 擠不熄生理反應
Uh oh yellow fever, 黃熱症 蔓延着狂熱症 為何要免疫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2012年5月1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It's My Party(2012.05.01)





《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曲終人未散,臉書微博天天被達明洗版,文字照片視頻長篇觀後鋪天蓋地不斷爆炸。當大家還在意猶未盡地驚嘆達明一派前衛破格、達明騷是最「唔商業」的紅館演唱會時,我反而覺得,經歷了這樣美妙的傳奇四天(達明演唱會另文詳談)之後,似乎應該重新聽一次達明2012年重組的唯一一首全新歌曲〈It's My Party〉。

廿多年來多番重組的達明,每次重出江湖都會帶來標誌性作品。除了強調選擇與自由的〈每日一禁果〉(黃偉文詞,1996),還有2005年二十周年紀念作〈達明一派對〉。當年黃偉文的〈達明一派對〉,率先「食」了英語「Party」所隱含的「政黨」和「派對」的一語相關,全詞銳意把達明一派二十年來的經典歌名歌詞融化其中,成就最有趣最集大成的達明互文遊戲。順理成章,2005年發表的達明一派大碟亦被命名為《THE PARTY》,連唱片封面亦戲仿了政黨記者會的情境。如果〈達明一派對〉是一次幽默回顧想當年,那麼,2012年由達明老搭檔周耀輝執筆的〈It's My Party〉,便是當下的徹底狂歡。

〈It's My Party〉在「Party」的「政黨」、「派對」雙重涵義外,還有「派別」之意,意指達明FRIENDS/FANS,2012年達明重組就是一次呼朋喚友的青春召喚、「達明派」的狂歡嘉年華。當中甚至毫不忌諱鋪陳近月若干常見於A1版面的字眼入詞,「任命」、「奸的」、「中央」,造就奇異的都市狂歡景觀--「Party, it's my party 瘋的約啞的 搶過整個都市的任命 你跳艷舞 我跳脫 來來來多呼喊一次當初呼喊的 Party, it's my party 忠的帶奸的 改過整個身世的入席 你著大鳥 我著兔 由成人管一切妖獸 青春歸我的」

〈It's My Party〉強調不同人士加入了Party,而且以不同形式釋放揮霍情感盡興盡歡,變裝派對也可隨性跳舞亦可,不妨摔開「成人」所意味着的象徵秩序社會邏輯,都不管了,乾乾脆脆讓青春於舞池流逝。有趣的是,〈It's My Party〉相對於〈達明一派對〉,多了一份青春反抗精神,甚至活用了香港的地道廣東俗語「慘得過我..」。「慘得過我XX」的句式,大意是指「沒有比XX更大更厲害的力量或條件」,例如「慘得過我後生」便是指「你看我多青春,有什麼不可以」。〈It's My Party〉的「慘得過我們想高興」,也就是「你看我多高興,有什麼不可以」。「我想」才是世上最堂堂正正、最重要的理由──

「Party, it's my party 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 慘得過我們想高興 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 中區我的 西區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Party, it's my party 黑色轉金色 響應璀璨都市的號令 你戴墨鏡 我戴眼 來來來多感覺一次當初感覺的 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 慘得過我們想高興 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 尖東我的 灣仔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中央我的 側邊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於是,〈It's My Party〉透析出來的畫面,赫然成了一種情緒和空間的「佔領」,無怪乎詞中大量出現「搶過」、「改過」、「跳入」,來佔領「空城」、「馬路」、「中央」、「側邊」,一切「統統我的統統我想的」(按:「統統」亦作「通通」,意指全部或全都是,也是深具廣東話神韻的表述),最具體化空間化便是中區、西區、尖東、灣仔全都是我的。畢竟達明一派最香港。

更好玩的是,不僅佔領空間,〈It's My Party〉最後連時間也佔領,「Party, it's my party 前塵未定派對不停 年年月月我跳我的 叫生命」,狂歡一刻就是永恒。如果你也有參與過去四天的《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在紅館親身體驗時間空間的「佔領」、在紅館「多呼喊一次當初呼喊的」,自然心領神會剎那如何把「青春歸我的」。是的,慘得過我們想高興,慘得過我們喜歡達明一派--來吧,馬上再多PLAY一次〈It's My Party〉--曲劉以達詞周耀輝唱我們的達明一派。



〈It's My Party〉

曲:劉以達
詞:周耀輝
唱:達明一派

Party, it's my party...

瘋的約啞的 搶過整個都市的任命
你跳艷舞 我跳脫 來來來多呼喊一次當初呼喊的

Party, it's my party

忠的帶奸的 改過整個身世的入席
你著大鳥 我著兔 由成人管一切妖獸 青春歸我的

Party, it's my party...

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 慘得過我們想高興
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
中區我的 西區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Party, it's my party...

黑色轉金色 響應璀璨都市的號令
你戴墨鏡 我戴眼 來來來多感覺一次當初感覺的

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 慘得過我們想高興
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
尖東我的 灣仔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 慘得過我們想高興
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
中央我的 側邊我的
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

Party, it's my party...

前塵未定派對不停 年年月月我跳我的 叫生命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