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30日星期一

如何戰爭,怎樣和平?(2009.11.29)






繼張艾嘉鄭元暢王耀慶合演的《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在大中華地區巡迴演出後,最近林奕華在香港發表由王耀慶何韻詩林依晨擔綱的《男人與女人之戰爭與和平》。《戰爭與和平》售票首天,創下四場門票於開賣五十分鐘即全數售罄的驚人紀錄。票房賣個滿堂紅之餘,媒體宣傳攻勢更一浪接一浪,一時廣傳「戲精」王耀慶在台灣綜藝節目用手語「唱」〈愛如潮水〉的youtube片段,一時大sell阿詩如何勤力學習普通話,還有「林依晨谷胸排戲」等噱頭搶灘成功、進佔C1版面。霎時間,七嘴八舌的觀眾倒彷彿忘了問:林奕華的《戰爭與和平》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

筆者曾經在〈林奕華的華麗時尚秀〉一文中談過「非常林奕華」的廿一世紀創作走向,並謂在大中華地區的「最大公因數」的誘因下,林氏近年的《包法利夫人們──名媛的美麗與哀愁》(2006)、《西遊記What is Fantasy?》(2007)、《水滸傳What is Man?》(2008)和《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2009)都有幾個根本性的共通點:一、以普通話為表演語言;二、選用在大中華地區均有叫座力和知名度的演員擔綱,如張孝全和鄭元暢;三、劇中所探討的議題必須具有城市普遍性,最好有文學名著為創作的參照。

同在「一劇巡迴大中華」的原則下創作,《戰爭與和平‏》卻很大程度上受到《華麗上班族》的「成功個案」影響,開始在「非常林奕華」固有的劇場美學上有所調整。《華麗上班族》的劇本出自張艾嘉之手,圍繞核心角色張威打造出一段段「女強人太強無法相信男人,心底卻渴望愛情」的辦公室生活秀。《華麗上班族》對「非常林奕華」的標誌性影響在於,《戰爭與和平‏》舞台上將一貫對現實「充滿漫畫化批判和嘲諷」的劇場化非線性敘事,都一轉而為具故事性及固定角色人物的「說故事」場景。當然,如果只是從「劇場化」轉向「說故事」,那也只是表演形式上的選擇而已。關鍵是《戰爭與和平‏》卻表現出在探索固有「性別議題」與轉向「說故事」之間的左右為難、舉棋不定。

《戰爭與和平‏》前半段沿用《包法利夫人》《西遊記》《水滸傳》的路數,貫徹「非常林奕華」就着特定的性別議題、敷演出無數段男男女女生活處境秀。序幕鋪陳了分別主持男女攤牌節目《女中丈夫》、《絕望主夫》的主持人何思思王耀偉,在公在私皆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女中丈夫》、《絕望主夫》一類既juicy又窺人陰私的「分手節目」明顯脫胎自台灣綜藝節目《分手擂台》,旨在以真人秀形式暴露參與者醜態。劇中《分手擂台》的男女參與者卻只是何思思王耀偉相爭的人形扯線公仔,何思思要B太太講出「為愛結婚」、王耀偉則力證B先生受盡貪慕虛榮的夫人壓榨。在爭取眼球的求存狀態中,性別已無關宏旨--開火奮戰的兩端既可以是「男對女」,也可以是「男對男」或「女對女」。

序幕中把「男女矛盾」放置在求存的戰爭狀態中開展,本來是可以較為合情合理地發展到演出末段〈元神合一之阿當也是夏娃〉的結論。可惜《戰爭與和平‏》卻旁枝過剩--首先介紹林依晨出場的〈夏娃論之空心計〉模仿熱爆電視劇《宮心計》虐待宮婢的殘暴場面,效果嚇人且不知所云,大概在趕話題炒gimmick之外別無其他。〈善意與惡意之男人真簡單VS女人真複雜〉中催眠林依晨一場,要王耀偉施魔咒、讓何思思等穿裙女角向觀眾張開大腿露出內褲更流於低俗無聊。至於其他順手拈來的台灣爛gag如「大家記得食早餐!」(盧廣仲語)、「藍正龍與仔仔不曾合作拍劇都是為了舊愛大S!」、「保證背後是信任、信任隱含着背叛,背叛就即是曹格啦!」也無助於《戰爭與和平‏》在劇情或性別議題上的開展和深化。

下半部分由夢境開始,王耀慶何韻詩皆穿上男裝大跳韓國人氣組合的「sorry sorry 舞」,原本用來揭示(男女)兩者二而一的重影關係。而在何王二人歌舞連場、粉絲尖叫全場HIGH翻天後,相信對於「重影關係」的思考亦隨之雲淡風輕。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戰爭與和平‏》中的「荷里活式結局」--終章〈人間〉何王二人「忽然文藝」談到《小王子》及何之身世,剖白從前相爭只因「女的相信愛情,男的不願意相信」,結果二人落淚一場後突然相親相愛;且揭曉林依晨原是王耀慶何韻詩的女兒,特地從未來世界回到過去撮合父母諒解結合。其實林依晨一角,從「小賤人」到「小間諜」、「小狐狸」、「小女賊」、「小愛神」、「小天使」,外表清純實則變化多端的安琪兒形象本來大有可為;可是,終章〈人間〉卻以大灑廉價溫情作結,似是難以收束全劇之下的權宜小團圓。

林奕華在《戰爭與和平‏》的場刊序言中,曾謂排戲的目的是讓觀眾得到MOMENT OF TURTH。可惜《戰爭與和平‏》的「性別議題」與「說故事」之間未能水乳交融,期盼MOMENT OF TURTH如同等待果陀。上半場(男女相爭源於生存問題)與下半場(男女相爭源於女的相信愛情,男的不願意相信,最後和解)更明顯出現了不協調的矛盾和裂縫──究竟林奕華的《戰爭與和平‏》如何戰爭,怎樣和平?‏──相信在中場休息已離場的觀眾如果遇上看足全場的我們,大概要雞同鴨講吵鬧不休了。

原載於《文匯報》藝粹版,頁B10。(2009.11.30,轉載於《文匯報》泰國版,第7版;及2009.12.08,轉載於《21世紀經濟報道》(中國)人文版,頁24。 )

PS. 我食咗一隻牌子的公仔麵好耐。
佢本來唔係幾頂肚又唔係全世界最好食,但食開有感情,至少間中食吓都覺幾好味。我仲以為可以食一世。突然間,佢唔再好食,令我唔想再食啦。

無淚無匙無魔幻的《人在旅途灑淚匙》(2009.11)


有時候,預設期望會帶頭給尚未面世的文本或演出打分數。雙妹嘜舞蹈劇場《人在旅途灑淚匙》首先吸引觀眾的,可能是她們對「旅途灑淚」的看法。雙妹嘜說,異鄉某些意想不到的遭遇,往往令人在陌生環境裡釋放落淚。直覺「旅途灑淚」似乎是個相當獨特的題材,來探討城市人生活中常態與非常態下的情感狀態。尤其是去年的《女人濕地》及較早前的《與山伯同床》公演後,雙妹嘜舞蹈劇場的跨藝術跨界別演出,得到相當的注視。今回雙妹嘜舞蹈劇場由楊惠美擔任編舞,串連起陳敏兒、王榮祿、王丹琦、韓嘉政、黃靜婷幾位舞者,再加上人山人海「多功能婦女」李端嫻的加入,旨在揉合身體和音樂創作出邊跳邊奏的迷幻奇異旅程。揚言要跨越舞蹈、文本與音樂邊界的《人在旅途灑淚匙》,所參照的文本更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的《異鄉客》。一下子所有資料都把《人在旅途灑淚匙》的內內外外描繪得相當引人入勝。

甫步入葵青劇院黑盒劇場,便赫然發現不設座位的整個空間,鋼琴和若干樂器以外幾乎空無一物。「透明」的鋼琴上正睡着穿上動物服裝的李端嫻。觀眾進場後,「鋼琴上的動物」用雙腳彈奏出簡單的音符。這便從最靜態的「睡」開始了相當動態的《人在旅途灑淚匙》。表演從「旅途」所象徵的人生〈平安路〉開始,夾雜了機場候機室「催促登機請你快準備」的廣播。所謂「動態」,除了指開端〈迷宮〉、〈候機室〉部分陳敏兒、王榮祿、王丹琦、韓嘉政、黃靜婷五位舞者不斷拿着虛擬的「行李箱」(附有手柄的長方形白色紙框)於席地而坐的觀眾之間遊走,還有〈血之舞曲〉、〈老婦與犬〉部分不斷出現的舞者角色的互換。

〈老婦與犬〉描寫躁狂狗兒與寂寞老婦之間的需要和被需要關係,直面了人「生而寂寞」的核心。身畔有了吵鬧的狗兒後,「被需要」使得老婦的生活也充滿生氣,似乎也不覺寂寞來襲。狗兒,可說是「旅途」中的點點亮色。因此《人在旅途灑淚匙》上半部分,極力表現了現代社會的疏離感。當中李端嫻用迷幻聲線唱出的〈跳河〉,便顯得甜膩反諷和極度不真實──「天邊漸滲出淡黃/在空氣掠過一抹芬芳/機倉裡滿室是甜膩/只有着我跟你/河水於腳底趕着流落/光線盡處得的那方/如得到你的溫熱凝望/想繼續遠航/想跳入這河。」

《人在旅途灑淚匙》的下半部分,〈保持接觸〉、〈守護天使〉由李端嫻穿上「天使之翼」,帶着手風琴與男舞者纏綿接觸,意味着「流落異鄉」的人生中人與人之間的接觸,及成為對方生命中守護天使的可能性。這裡李端嫻的迷幻電子音樂貫穿其中,進一步營造不真實的浪漫感覺。不真實的感覺和氣氛,還一直延續到〈夢幻喪禮〉和〈色慾都市〉。〈夢幻喪禮〉為了騰出篇幅給後來的〈色慾都市〉,只是相當簡約地由陳敏兒等三位舞者向觀眾三鞠躬,被安排了的觀眾即向她們歡呼並撒上縐紙碎,似是歡送精采卻已逝去的生命;喪禮上更只有歡笑沒有眼淚,大概這也是世界上的「夢幻喪禮」了。

然而,把歡愉和不真實推到極致的,則要到全場高潮位〈色慾都市〉。〈色慾都市〉由韓嘉政扮演郵輪女導遊,並即席邀請現場觀眾跟隨她登上航向加勒比海的夢幻郵輪之旅。粉絲觀眾一呼百應,原訂「十五位幸運觀眾」蜂擁而至幾達半百之數,簇擁着到上海迪士尼、萬里長城、加勒比海沿岸風光等名勝(實則從前台到後台走一圈),每人並獲得紀念品「行李箱」一個。李端嫻的加勒比海度假式輕音樂如同海風吹拂,敞開了疑似「船長之夜」的海上色情烏托邦。〈打圓場〉部分五位舞者乾脆衝出葵青劇院黑盒劇場,在黑盒劇場門外放置好的沙發上發出瘋狂做愛的歡呼聲呻吟聲,大腿前臂頭髮足踝的交疊中,在狂號起碼五分鐘後一切戛然靜止。眾人做出快樂到死的ending post後,《人在旅途灑淚匙》由靜到動再到靜,也完成整個「旅途」的循環往復。

走筆至此,讀者大概不難發現,筆者在本文開首所點出的《人在旅途灑淚匙》的創作核心如「在陌生的環境哭」、「灑淚之匙」、「魔幻現實」甚至馬奎斯《異鄉客》在演出中似未見蹤影。首先「在陌生的環境哭」、「灑淚之匙」原指「人在旅途中的感情釋放和感情釋放的契機」,在演出中兩者卻只被置換為「人在旅途中的情欲釋放和情欲釋放的契機」。至於「魔幻現實」與馬奎斯《異鄉客》更是下落不明。大概《人在旅途灑淚匙》在觀摩了「魔幻現實」中非理性的時空感和狂歡化的稜面,便在「即興把喪禮搬上舞台」、「遨遊上海迪尼後再戰加勒比海」與「航向色情烏托邦」部分大書特書,未及深化開展已以狂歡化作結,結果只與原訂的題旨漸行漸遠。

當然,作為一個跨媒體跨界別的實驗舞蹈劇場,《人在旅途灑淚匙》還是發揮了實驗的特色和功能,包括在不設座位的觀眾席中穿梭並邀請觀眾起舞、光與影把黑盒劇場瞬間變成候機室、李端嫻電子音樂和及其浮遊聲線所營造的騰雲駕霧氣氛,還有就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舞台服裝設計。是次舞台服裝設計由香港本土年青設計師黃琪主理,她的「非典型舞台服」相當別緻有趣──最為動感的陳敏兒的舞衣以「層層疊」的夢幻風格為主,開首的棉質蕾絲白裙的蕾絲層數已超乎想像,輪番扮演老婦與狗兒一場更在陳敏兒的肩上縫上無數立體三角形。李端嫻的輕狂風格則以動物為代表,演出開始前已身穿小鹿斗蓬躺在鋼琴上彈琴,中段則有深灰獸角外套,當然還有軍綠色的「天使之翼」配上如同蝙輻的倒吊動作。

或者,在全場high翻天,舞者呻吟聲和觀眾尖叫聲交疊的黑暗中,「旅途中的感情釋放和感情釋放的契機」的題旨早已應驗。還在死心不息地尋找「淚」、「匙」、「魔幻現實」和馬奎斯,那的確是我捉錯用神、白忙一場了。

原載於《文化現場》第十九期(香港),頁50-51。

2009年11月17日星期二

浮躁世代中的堅定聲音?(2009.11.17)


一句「她留我走」爆發了《快樂女聲》評審包小柏沈黎暉的刀光劍影,事後還引起無數網民聲援灌水。明擺着「挺曾」的資深填詞人、音樂製作人兼選秀比賽評審劉卓輝,甚至在網誌上祭出「我用我30年的專業背景支持15年的沈黎暉,力挺90年出生的曾軼可進20強」的激烈評語。結果《快女》還未唱罷,「她留我走」的評審罵戰已在媒體頭條鬧哄登場,網絡上更一下子人人熱血沸騰,成就了《快女》繼小張栢芝貢米退賽後的一道另類風景。

各派支持者為自己鍾愛的選手開戰,固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這次「挺曾」事件吸引眼球之處,並不在於曾軼可歌藝是否出眾、形象是否可人,而在於比賽評審都紛紛放下身段,分成「踩曾派」、「挺曾派」反唇相稽、忘情火併。這同時引起了筆者莫大的好奇,究竟在中港台都辦得洶湧澎湃、聲勢一時無兩的歌唱選秀活動中,比賽評審們一直在舞台評判席中,扮演着怎樣的重要角色?

「賣真」的真人秀


有說大陸《超級女聲》(2004年以來)、台灣《超級星光大道》(2007年以來)及香港《超級巨聲》(2009)都被歸類為「真人秀」(reality show)節目,旨在捕捉選手的真性情,務求在充斥着虛假欺詐的年代,找回一點真情實感。於是電視台往往竭力煽情之能事,狂翻辛酸史、親友大曝光,連台上選手情誼台下粉絲淚水也不放過,拼命凝聚一切感情水份。「真人秀」作為一個「賣真」的綜藝節目,那麼很自然地,比賽評審的批評大概就是「賣真」的重要一環了。全因為在漫長的選秀活動中,觀眾在熒幕前見證選手「發跡變泰」,當中往往由評審打分數給評語,並且點石成金地參與無知小伙子毛頭小村姑台上台下的蛻變。

比賽評審的任務固然是打分數給評語,以專業知識和視野為觀眾選拔有潛質的演藝人才。然而,如果評審的任務只是這樣,大可通過電子屏幕打分數、列出評語即可,又何必勞師動眾,要把評審們都弄來親身講評甚至毒舌一番?其實,評審所擔負的任務乃是一種「評審的表演性」。所謂「評審的表演性」乃是指評審們以自己的專業領域知識、經驗、審美,在鏡頭面前公開為選手把脈,導引觀眾欣賞選手的才性氣質、開發選手的特殊潛能等。且先看看近年選手發片率相當高(目前已有十九人推出唱片)的台灣《超級星光大道》,評審們的表演性大概也相當可圈可點。

評審的表演性

《星光》於台灣播出以來,紅遍大中華地區,其節目以富有戲劇張力及媒體炒作價值見稱。《星光》製作人王偉忠更毫不諱言,《星光》的與眾不同之處恰恰在於當中「有故事」。「有故事」便如同連續劇一樣把長達六七個月的賽事如「天堂地獄歌曲鬥」、「敗部復活戰」和「PK踢館賽」都玩得高潮迭起。在當中最令人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的,便是解剖選手演唱優劣、生死予奪的評審講評--《星光》常任評審黃韻玲、袁惟仁、張宇、鄭建國(Roger)的組合主打專業水平。第一屆「踢館賽」中魔王級挑戰者蕭敬騰PK三戰成名,王治平即席點出其殺手鐧乃是「凌峰式唱法」,專門用鼻腔共鳴唱出咆哮搖滾效果。第三屆總冠軍徐佳瑩,在總決賽最後關頭更被張宇稱譽為具有「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使得其創作才女形象功力深入民心。

另一邊廂,《星光》友台的《超級偶像》人氣王張芸京演唱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評審黃國倫即時解說〈一〉曲對於台灣樂壇的獨特意義──「不要談什麼分離…. 如今雖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一出,即完全顛覆了台灣傳統以來販賣傷春悲秋的流行音樂格局──若未知當中的灑脫神髓自然唱得不痛不癢。因此,評審在比賽中打分數的意義,其實遠不及講評歌曲精神、剖析演出優劣,為選手和觀眾實習淘沙鑠金精采一課。明顯地,台灣選秀節目所極力展現,乃是評審們在各個不同專業領域的獨到眼光,包括造型師鄭建國指導出時尚歌手形象、製作人許常德以感染力角度解釋為何會力挺破音但充滿崩潰情緒的演繹等等,均為具體而專業的一種「判斷式表演」。

評審作為一種文化資本

台灣選秀節目在專業之外還主打「溫情」。猶記得《超偶》張芸京忘詞出局時,評審林隆璇在評審席中泣不成聲。至於《星光》評審袁惟仁、張宇、鄭建國在蕭敬騰PK楊宗緯公然群起打賭;及客席評審許常德高喊「我迷戀(踢館者)倪安東!」已是相當「出位」的場面。天長日久,專業加溫情使得選秀節目的評審身份,亦隱然成了具膽識實力和江湖地位的象徵,因此可以理解「評審老師」亦成了一種另類的「文化身份」。且看姍姍來遲的香港《超級巨聲》,節目尚未出爐,便已大秀星級評判陳潔靈、雷頌德、趙增熹、郭偉亮、藍奕邦等如何陣容鼎盛、粒粒皆星,即可見一斑。

筆者作為一個香港觀眾,不妨在這裡大膽說一句,站在「尋找巨星」的選秀角度,香港《巨聲》的確乏善足陳。然而,《巨聲》成功吸引觀眾製造話題的,每每卻是評審種種出人意料的言談舉措。較早前性感女星官恩娜亮相《巨聲》與選手合唱《Endless Love》,得雷頌德點名讚賞:「我以為你是偶像派,沒想過你唱歌那麼動聽!」慧眼識靚聲的結果,就是官恩娜停滯的歌唱事業即時全面復甦,且半隻腳踏入了實力歌手行列。在暫無任何「巨星」蹤跡的情況下,在女神之外還有另一個更有趣的例子,就是「金句王藍奕邦」的誕生。

原為小眾創作歌手的「憂鬱才子」藍奕邦,擔任《巨聲》評審後聲名鵲起,觀眾喜歡上他那一矢中的的評語和率性敢言的個性──「今晚你無論唱什麼都取悅不了我」、「我們已經有張學友,為何還要你這個A貨張學友呢?」,又忠告人氣選手:「你們人氣強勁,唱歌很一般,不如先拍偶像劇賺錢,做idol再發片吧。」藍奕邦接受媒體訪問時,也坦言過去為劉德華創作〈不是我的我不要〉已流露率真性情,可是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注意。《巨聲》持續曝光給予他的,竟是高居不下的人氣和接踵而來的工作機會。由此可見,「評審」身分本身已是才藝和資歷的外顯,在觀眾面前所給出的,除了「慧眼」原來還有「金句」和真性情。在「賣真」的真人秀中,評審們所表演着的就是「真的看法」和「真的敢言」。評審作為另一種文化資本,也可以曲線為評審本人的事業開出康莊大道。君不見港台評審們人人人氣勁升鹹魚翻生,發片、開唱、拍戲、拍劇、主持新節目甚至開班授徒各自各精采,紛紛為事業開出生機勃勃的第二春。

她留我走!

對於大陸觀眾來說,自2004《超級女聲》以來毒舌評審已然大行其道,台式「賣溫情」和港式「賣金句」的評審風格自是搔不着癢處、未夠「重口味」。說到真正「言行激烈」、「豬籠入水」的選秀評審,便要數到《快樂女聲》2009的新聞人物包小柏了。據悉台灣音樂人包小柏,這幾年當「毒舌評審」在內地市場賺得大錢。全因為選秀製作單位認為目前的台灣評委當中,以曾為劉德華、周華健、蘇慧倫、孫燕姿等歌手製作唱片的包小柏個人風格最為突出、講評最為到位。

不過包小柏晚近最為人熟知的,卻是2009年6月在湖南衛視《快樂女聲》的「她留我走」憤然離席事件。當日包小柏和沈黎暉兩位評審在節目中,就着荒腔走板的原創選手曾軼可應否晉級激烈爭執。最終面對曾軼可晉級的結果,堅持淘汰的包小柏忍無可忍,不惜拋下「25的專業經驗」作抵押,留下一句「她留我走」便即席退場並一氣之下飛回台北。事後音樂人高曉松在博客上表示「曾軼可的演唱確實令人髮指,因此我也充分同意包小柏的衝動。」另一位香港音樂人劉卓輝,卻在網誌上豪言「我用我30年的專業背景支持15年的沈黎暉,力挺90年出生的曾軼可進20強。」踩曾、挺曾旗鼓相當,當事人包沈二位甚至被指演戲作假,選秀節目中的評審角色似乎又再度引起思考。

行內看門道、行外看熱鬧。在喧鬧激盪的情緒中,似乎只有極小部分媒體清晰地談到包小柏沈黎暉的「離席門」,實乃代表不同音樂觀念的衝突。有分析指出,沈黎暉出身於搖滾樂隊主唱,所以特別着重選手的個性和才氣(筆者按:那是歌手的未來式)。包小柏以唱歌基本功作為評分的起點,任選手再才情橫溢、如果把歌唱壞了也是白搭(筆者按:那是歌手的現在式)。分別支持黎包的評審們,大概也是基於與黎或包相同的理念。說穿了,「評審的表演性」其實也是他們音樂理念或表演理念的延續。說得滑稽一點,賽事中排眾而出的選手,也就是評審力量、審美、想像所凝聚的人形活動模特兒。當然男模女模脫穎而出後如何再破繭高飛,自是後話。

「她留我走」事件後,似乎亦再沒有媒體或選秀主辦單位,進一步再思考「評審角色」和他們的權力位置。縱觀中港台的選秀節目中,或者也不難發現,選秀評審本身就是複雜的制度性角色。評審專業意見的價值所在,恰恰折射了觀眾心底所渴望的出自「老師」之口的認同與不認同。這種傾向,香港社會學學者何國良就曾藉十七世紀的法國經驗,剖析過香港某美食節目的成功之道。當中指出十七世紀的法國所出現大量的煮食圖譜,為的是滿足當時法國人亟需得到外來指示指導規則規矩的內心深處的不安。同理,觀眾都是浮躁世代中需要被集體地安慰的動物──生活中太多的挑戰、太多的問號、太多的艱難,的確使觀眾更需要聽到既與眾不同、又堅定有力量的聲音──而評審們便是這種聲音的主人,至少,他們正在努力扮演着這種聲音的主人。


原載於《21世紀經濟報道》人文版,頁24。

PS. 感謝前編輯SARAH姐姐,開發了我的寫POP路線。看過這稿子後她給了以下的評語。相信如果今次的編輯是她,會叫我去得更盡:

"至少,熒幕上的評審仍可扮演那堅定聲音的主人,印刷媒體上文化評論人的聲音,卻多是被淹沒的命運。正如《亞洲星光大道》沒被提及。無線一向只有新秀,如果不是亞視先引入台灣模式的星光大道,無記也不會製作這類以音樂為主的選秀節目,貫徹其扑傻瓜的手法,繼續上演霸權公仔箱。當然,這是另一個issue,國內,甚至本地的讀者也不會關心。"

2009年11月11日星期三

寫稿小撇步











卡夫卡話理想的寫作狀態係响地下室閉關,只要有人從門縫中塞食物俾佢便好。
同為巨蟹座,鄙人寫稿姿整,常備架生如下:


1. 人一個(呢個人係我,而且最好沖咗涼洗咗頭兼且唔着鞋);

2. 筆記本一本(平時隨身帶備,寫下無數點子);

3. 放音樂(有時改為自己齋唱);

4. MASK(寫寫吓稿會做MASK);

5. 鏡兩塊(純粹自戀,或做鬼臉俾自己睇);

6. 凍頂烏龍一壺(有時無存貨,鐵觀音都殺);

7. 定力十斤(確保應付無數問你借唔借錢、減唔減肥等宣傳電話後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