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17日星期二

浮躁世代中的堅定聲音?(2009.11.17)


一句「她留我走」爆發了《快樂女聲》評審包小柏沈黎暉的刀光劍影,事後還引起無數網民聲援灌水。明擺着「挺曾」的資深填詞人、音樂製作人兼選秀比賽評審劉卓輝,甚至在網誌上祭出「我用我30年的專業背景支持15年的沈黎暉,力挺90年出生的曾軼可進20強」的激烈評語。結果《快女》還未唱罷,「她留我走」的評審罵戰已在媒體頭條鬧哄登場,網絡上更一下子人人熱血沸騰,成就了《快女》繼小張栢芝貢米退賽後的一道另類風景。

各派支持者為自己鍾愛的選手開戰,固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這次「挺曾」事件吸引眼球之處,並不在於曾軼可歌藝是否出眾、形象是否可人,而在於比賽評審都紛紛放下身段,分成「踩曾派」、「挺曾派」反唇相稽、忘情火併。這同時引起了筆者莫大的好奇,究竟在中港台都辦得洶湧澎湃、聲勢一時無兩的歌唱選秀活動中,比賽評審們一直在舞台評判席中,扮演着怎樣的重要角色?

「賣真」的真人秀


有說大陸《超級女聲》(2004年以來)、台灣《超級星光大道》(2007年以來)及香港《超級巨聲》(2009)都被歸類為「真人秀」(reality show)節目,旨在捕捉選手的真性情,務求在充斥着虛假欺詐的年代,找回一點真情實感。於是電視台往往竭力煽情之能事,狂翻辛酸史、親友大曝光,連台上選手情誼台下粉絲淚水也不放過,拼命凝聚一切感情水份。「真人秀」作為一個「賣真」的綜藝節目,那麼很自然地,比賽評審的批評大概就是「賣真」的重要一環了。全因為在漫長的選秀活動中,觀眾在熒幕前見證選手「發跡變泰」,當中往往由評審打分數給評語,並且點石成金地參與無知小伙子毛頭小村姑台上台下的蛻變。

比賽評審的任務固然是打分數給評語,以專業知識和視野為觀眾選拔有潛質的演藝人才。然而,如果評審的任務只是這樣,大可通過電子屏幕打分數、列出評語即可,又何必勞師動眾,要把評審們都弄來親身講評甚至毒舌一番?其實,評審所擔負的任務乃是一種「評審的表演性」。所謂「評審的表演性」乃是指評審們以自己的專業領域知識、經驗、審美,在鏡頭面前公開為選手把脈,導引觀眾欣賞選手的才性氣質、開發選手的特殊潛能等。且先看看近年選手發片率相當高(目前已有十九人推出唱片)的台灣《超級星光大道》,評審們的表演性大概也相當可圈可點。

評審的表演性

《星光》於台灣播出以來,紅遍大中華地區,其節目以富有戲劇張力及媒體炒作價值見稱。《星光》製作人王偉忠更毫不諱言,《星光》的與眾不同之處恰恰在於當中「有故事」。「有故事」便如同連續劇一樣把長達六七個月的賽事如「天堂地獄歌曲鬥」、「敗部復活戰」和「PK踢館賽」都玩得高潮迭起。在當中最令人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的,便是解剖選手演唱優劣、生死予奪的評審講評--《星光》常任評審黃韻玲、袁惟仁、張宇、鄭建國(Roger)的組合主打專業水平。第一屆「踢館賽」中魔王級挑戰者蕭敬騰PK三戰成名,王治平即席點出其殺手鐧乃是「凌峰式唱法」,專門用鼻腔共鳴唱出咆哮搖滾效果。第三屆總冠軍徐佳瑩,在總決賽最後關頭更被張宇稱譽為具有「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使得其創作才女形象功力深入民心。

另一邊廂,《星光》友台的《超級偶像》人氣王張芸京演唱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評審黃國倫即時解說〈一〉曲對於台灣樂壇的獨特意義──「不要談什麼分離…. 如今雖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一出,即完全顛覆了台灣傳統以來販賣傷春悲秋的流行音樂格局──若未知當中的灑脫神髓自然唱得不痛不癢。因此,評審在比賽中打分數的意義,其實遠不及講評歌曲精神、剖析演出優劣,為選手和觀眾實習淘沙鑠金精采一課。明顯地,台灣選秀節目所極力展現,乃是評審們在各個不同專業領域的獨到眼光,包括造型師鄭建國指導出時尚歌手形象、製作人許常德以感染力角度解釋為何會力挺破音但充滿崩潰情緒的演繹等等,均為具體而專業的一種「判斷式表演」。

評審作為一種文化資本

台灣選秀節目在專業之外還主打「溫情」。猶記得《超偶》張芸京忘詞出局時,評審林隆璇在評審席中泣不成聲。至於《星光》評審袁惟仁、張宇、鄭建國在蕭敬騰PK楊宗緯公然群起打賭;及客席評審許常德高喊「我迷戀(踢館者)倪安東!」已是相當「出位」的場面。天長日久,專業加溫情使得選秀節目的評審身份,亦隱然成了具膽識實力和江湖地位的象徵,因此可以理解「評審老師」亦成了一種另類的「文化身份」。且看姍姍來遲的香港《超級巨聲》,節目尚未出爐,便已大秀星級評判陳潔靈、雷頌德、趙增熹、郭偉亮、藍奕邦等如何陣容鼎盛、粒粒皆星,即可見一斑。

筆者作為一個香港觀眾,不妨在這裡大膽說一句,站在「尋找巨星」的選秀角度,香港《巨聲》的確乏善足陳。然而,《巨聲》成功吸引觀眾製造話題的,每每卻是評審種種出人意料的言談舉措。較早前性感女星官恩娜亮相《巨聲》與選手合唱《Endless Love》,得雷頌德點名讚賞:「我以為你是偶像派,沒想過你唱歌那麼動聽!」慧眼識靚聲的結果,就是官恩娜停滯的歌唱事業即時全面復甦,且半隻腳踏入了實力歌手行列。在暫無任何「巨星」蹤跡的情況下,在女神之外還有另一個更有趣的例子,就是「金句王藍奕邦」的誕生。

原為小眾創作歌手的「憂鬱才子」藍奕邦,擔任《巨聲》評審後聲名鵲起,觀眾喜歡上他那一矢中的的評語和率性敢言的個性──「今晚你無論唱什麼都取悅不了我」、「我們已經有張學友,為何還要你這個A貨張學友呢?」,又忠告人氣選手:「你們人氣強勁,唱歌很一般,不如先拍偶像劇賺錢,做idol再發片吧。」藍奕邦接受媒體訪問時,也坦言過去為劉德華創作〈不是我的我不要〉已流露率真性情,可是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注意。《巨聲》持續曝光給予他的,竟是高居不下的人氣和接踵而來的工作機會。由此可見,「評審」身分本身已是才藝和資歷的外顯,在觀眾面前所給出的,除了「慧眼」原來還有「金句」和真性情。在「賣真」的真人秀中,評審們所表演着的就是「真的看法」和「真的敢言」。評審作為另一種文化資本,也可以曲線為評審本人的事業開出康莊大道。君不見港台評審們人人人氣勁升鹹魚翻生,發片、開唱、拍戲、拍劇、主持新節目甚至開班授徒各自各精采,紛紛為事業開出生機勃勃的第二春。

她留我走!

對於大陸觀眾來說,自2004《超級女聲》以來毒舌評審已然大行其道,台式「賣溫情」和港式「賣金句」的評審風格自是搔不着癢處、未夠「重口味」。說到真正「言行激烈」、「豬籠入水」的選秀評審,便要數到《快樂女聲》2009的新聞人物包小柏了。據悉台灣音樂人包小柏,這幾年當「毒舌評審」在內地市場賺得大錢。全因為選秀製作單位認為目前的台灣評委當中,以曾為劉德華、周華健、蘇慧倫、孫燕姿等歌手製作唱片的包小柏個人風格最為突出、講評最為到位。

不過包小柏晚近最為人熟知的,卻是2009年6月在湖南衛視《快樂女聲》的「她留我走」憤然離席事件。當日包小柏和沈黎暉兩位評審在節目中,就着荒腔走板的原創選手曾軼可應否晉級激烈爭執。最終面對曾軼可晉級的結果,堅持淘汰的包小柏忍無可忍,不惜拋下「25的專業經驗」作抵押,留下一句「她留我走」便即席退場並一氣之下飛回台北。事後音樂人高曉松在博客上表示「曾軼可的演唱確實令人髮指,因此我也充分同意包小柏的衝動。」另一位香港音樂人劉卓輝,卻在網誌上豪言「我用我30年的專業背景支持15年的沈黎暉,力挺90年出生的曾軼可進20強。」踩曾、挺曾旗鼓相當,當事人包沈二位甚至被指演戲作假,選秀節目中的評審角色似乎又再度引起思考。

行內看門道、行外看熱鬧。在喧鬧激盪的情緒中,似乎只有極小部分媒體清晰地談到包小柏沈黎暉的「離席門」,實乃代表不同音樂觀念的衝突。有分析指出,沈黎暉出身於搖滾樂隊主唱,所以特別着重選手的個性和才氣(筆者按:那是歌手的未來式)。包小柏以唱歌基本功作為評分的起點,任選手再才情橫溢、如果把歌唱壞了也是白搭(筆者按:那是歌手的現在式)。分別支持黎包的評審們,大概也是基於與黎或包相同的理念。說穿了,「評審的表演性」其實也是他們音樂理念或表演理念的延續。說得滑稽一點,賽事中排眾而出的選手,也就是評審力量、審美、想像所凝聚的人形活動模特兒。當然男模女模脫穎而出後如何再破繭高飛,自是後話。

「她留我走」事件後,似乎亦再沒有媒體或選秀主辦單位,進一步再思考「評審角色」和他們的權力位置。縱觀中港台的選秀節目中,或者也不難發現,選秀評審本身就是複雜的制度性角色。評審專業意見的價值所在,恰恰折射了觀眾心底所渴望的出自「老師」之口的認同與不認同。這種傾向,香港社會學學者何國良就曾藉十七世紀的法國經驗,剖析過香港某美食節目的成功之道。當中指出十七世紀的法國所出現大量的煮食圖譜,為的是滿足當時法國人亟需得到外來指示指導規則規矩的內心深處的不安。同理,觀眾都是浮躁世代中需要被集體地安慰的動物──生活中太多的挑戰、太多的問號、太多的艱難,的確使觀眾更需要聽到既與眾不同、又堅定有力量的聲音──而評審們便是這種聲音的主人,至少,他們正在努力扮演着這種聲音的主人。


原載於《21世紀經濟報道》人文版,頁24。

PS. 感謝前編輯SARAH姐姐,開發了我的寫POP路線。看過這稿子後她給了以下的評語。相信如果今次的編輯是她,會叫我去得更盡:

"至少,熒幕上的評審仍可扮演那堅定聲音的主人,印刷媒體上文化評論人的聲音,卻多是被淹沒的命運。正如《亞洲星光大道》沒被提及。無線一向只有新秀,如果不是亞視先引入台灣模式的星光大道,無記也不會製作這類以音樂為主的選秀節目,貫徹其扑傻瓜的手法,繼續上演霸權公仔箱。當然,這是另一個issue,國內,甚至本地的讀者也不會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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