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8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小舞台大世界--台北藝術節和台北音樂傳記LEGACY(2012. 09. 07)




赴台一周,原意只是為了第十四屆台北藝術節,因利成便又順道成為華山文化創意園區legacy和台北小巨蛋的座上客,之後還一口氣看了達利和克里姆特的藝術展覽,這裡,先談台北藝術節和legacy。本屆台北藝術節招徠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藝團,包括歐洲日本和香港等不同形式的表演藝術。其中來自日本的岡崎劇場帶來《放屁蟲》,藉着劇場演出探討311大地震後的日本,最為耐人尋味。

岡崎劇場的年輕導演神里雄大,從空間的橫向和時間的縱向思考311,《放屁蟲》的格局卻儼然把日本放置在危機和創傷中。《放屁蟲》在去年的東京國際藝術節中原名為《不斷膨脹紅與黑的半球體》,指向十九世紀美國伊利安那州的半球體傳說,半球體如何把周邊的東西都吸進去,不斷膨脹。《放屁蟲》就是從這個意象出發,想像日本人因為災難而大量移民海外,結果日本卻成了空殼子,必須吸納外來移民,於是日本外來移民到了2033年達總人口的60%,嚴重威脅到整個日本的生存問題。《放屁蟲》固然觸及日本自二戰戰敗、簽訂「美日安保條約」後的畸形美日關係,同時亦折射了移民城市--如東京、香港--種種身份認同問題。

《放屁蟲》從一對移民父子的生活點滴說起,舞台上堆滿膠樽和回收物料,把城市形塑為黑暗、冷冰、絕望。演員以不斷重複的誇張身體動作如挖鼻孔、抓屁股、放屁、抓蝨子等,突顯出一種文化的匱乏狀態。然後,父子倆在垃圾堆裡挖出的一頭牛屍,再把牠懸掛在舞台後方的黑布幕的正中央,如鐘擺般左右搖晃,每隔一段時間,空間裡就會發出某種不安的聲響。原來那頭牛恰恰象徵着日本「原住民」,意謂外地移民大量湧入日本後,「原住民逐漸變成異類」,被餵飼被邊緣化被吃掉,即如歐美澳紐各國的「原住民」命運。

想當然的是,《放屁蟲》指涉了「美日安保條約」後,美日微妙關係演變成種種地域性的社會問題,如沖繩駐(美)軍後禍患無窮,「原住民」在自己主場卻受盡屈辱。因此《放屁蟲》大量出現演員以四肢爬行象徵牲畜的動作體態,牛看電視熒幕的草原當作置身其中,牛被毒藥餵飼等荒誕場景。換句話說,「原住民」(牛)變成行屍走肉,只象徵式出現在牛丼飯上,《放屁蟲》就是通過一系列身體動作如枯躁的性愛關係,挖掘生命體非生命化的最後剩餘。於是那對移民父子,隨着新移民增加「原住民」的消減,他們也彷彿割地為王,主客顛倒了。

因此很容易理解,《放屁蟲》中對小野洋子和約翰連儂的訕笑,歐美「侵略者」所宣揚的和平博愛總是隔靴搔癢。當然,全劇實質以日本外來移民到了2033年極度膨脹為設想的基點,參照歐美澳紐乃至日本台灣的「原住民」經驗,演繹出極端的族群關係。以戲論戲,單從《放屁蟲》的演出卻很難傳達這種設想,神里雄大在劇場中的提示前提的語言指示亦不多,若非在水源劇場場外看過本事,的確難以明其所以。


至於華山文創區的「台北音樂傳記-LEGACY」,自三年前成立至今,已成為不少台港樂迷的心頭好。從某個程度上來說,legacy在小巨蛋和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的展演空間外,實現了較適合創作型和INDIE歌手開唱的中型音樂表演場地,與享負盛名的台北「大小河岸」可謂一時瑜亮。今回在觀眾人數約1000人的legacy,聽賞了上海歌手李泉的《天才與塵埃》巡演,和台灣傳奇萬芳的《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音樂會,近距離親身體現個性化歌手的氣場,如李泉的《天才與塵埃》簡直就是一場知音聽賞會。

以歌會友,說起來好像很簡單,而李泉《天才與塵埃》巡演原是一次創作總集的梳理和前瞻。legacy刻意把觀眾席布置成一桌桌bar table模樣,大家都彷佛可以呷着微醺沉醉於歌曲中,一連串的新曲大有Bossa Nova的巴西森巴舞曲和美國酷派爵士混合的「新派爵士樂」風格。足證當很多朋友對李泉的記憶還停留在〈走鋼索的人〉時,李泉已走過〈我要我要我們在一起〉、〈眼色〉等大放異彩的創作之路,展示出新曲〈天才與塵埃〉等的達觀自省。自彈自唱的李泉樂器的音階、和絃轉換的行進方式變幻莫測,從強調新曲的「舒服」到回顧舊作的「痛苦」,李泉這創作品牌已從迷幻刁鑽自我,走到簡潔輕軟又和煦開闊。

萬芳的《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音樂會,則是一場「萬芳的音樂故事」總匯,沒有經典〈新不了情〉、〈割愛〉、〈不換〉,唱來卻是一首首伸向情感世界的敏感觸鬚--〈原來我們都是愛着的〉談父女拉鋸的背後,其實是愛與被愛的渴望。〈阿茲海默〉談記憶與痛苦之間辯證關係,舞台投影更換上了中國水墨畫的字與留白,從阿茲海默的病史、詞意的古典美,娓娓道來被遺忘、當愛已成前塵的痛楚,當中中提琴、小提琴烘托出如浪潮般的層層情緒,催人淚下。〈我只想安靜的獨自跳完一支舞〉寫無能為力的關係,包括伴侶父母,彼此相依但最後無力逃脫卻精疲力盡。用萬芳的話來說,便是傷口與凶器緊緊密合、互為因果,堪稱全場最庸常又最暴烈的歌曲和演繹,同時亦把legacy歌手「唱氛圍」而非「唱人數」的精神發揮到極致。

走筆至此,還是沒法把這一趟的台北敢觀舞台之旅說完。其實,不管是一年一度的台北藝術節還是每周開唱的legacy,都在在展示了台北表演藝術的不同可能性。如果還有閑暇,不妨再探探牯嶺街小劇場和剝皮寮的視藝空間,你會發現食玩喪買以外的台北。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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