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5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香港藝術節2018──《祈願女之歌》 (2018.05.05)

古希臘戲劇,泛指大致繁榮於西元前6世紀末至西元前4世紀初之間的古希臘戲劇。當時古希臘的政治和軍事中心雅典城,也是就古希臘戲劇的中心,它的悲劇和喜劇屬世界最早出現的戲劇形式之一。古希臘的劇場形式和戲劇作品,對世界戲劇和文化發展產生深遠影響,無遠弗屆。單就近十年香港上演過的《焚城令》、《安蒂崗妮》、《安提戈涅》、《禁葬-安蒂岡妮》、《安妮與聶政》、《普羅米修斯之縛》、《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伊迪帕斯王》、《伊底帕斯 The Oedipus Project》、《樓蘭女》等來說,雖然出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家和創作人之手,都在不同程度改編、取材於古希臘戲劇的文化資源,再創造自己的故事。2018香港藝術節壓軸發表的《祈願女之歌》,恰恰改編自古希臘悲劇中第二古老的作品《乞援女》(THE SUPPLIANT WOMEN,創作於公元前463年)。蘇格蘭著名編劇大衛葛利格(DAVID GREIG) 與導演拉文格雷(RAMIN GRAY),重新組構古希臘悲劇中悲天憫人的戲劇形式、內容與文化特質,製作出相當嶄新的跨越時空、即興創作的當代劇場表演形式。


《乞援女》出自古希臘悲劇三大劇作家之一的埃斯庫羅斯(AESCHYLUS) 之手,為三聯劇《達納俄姐妹》的第一部 (按: 第二部《埃及人》、第三部《達納俄姐妹》已佚,僅餘殘章斷簡),講述達納俄斯五十名女兒抗拒逼婚,堅決逃離埃及,走投無路逃到希臘ARGOS。《祈願女之歌》把故事拆解為兩部分,上半場為女兒們逃亡經過,她們以歌隊形式出場,唱出向天神宙斯的許願。原來祈援女是從前宙斯所愛女子的後人,為了逃避表親逼婚被逼流亡。由於後有追兵,無人敢收留她們,使得女兒們與收容者都陷入兩難。於是,女兒們極力爭取進城逃難,並且說服帕斯高國王讓全民投票決議方案。這些敘事、議論成份極重的內容,皆由劇中三闕祈禱歌、頌歌和祝福阿歌斯城的讚歌組成,由女兒們的歌聲傳達給觀眾。


《祈願女之歌》的女兒們,均由導演團隊在世界巡演過程中,於巡演城市當地招募,再配合部分專業演員及樂手,成就舞台上的一切。形象上,女兒們和逼婚的表兄們,均沒有明確的時空和文化符碼,形象刻意不統一,女兒們均穿著簡單的現代便服鞋履,逼婚的表兄們分別有黑衣、戴上近視眼鏡及西裝等種種造型出現。原著的女兒們由於膚色黝黑,一直被喻作利比亞人、埃及人、印度人及衣索比亞人等「邊緣人」。《祈願女之歌》乾脆讓不同種族、膚色的女演員擔綱演出女兒們,這固然是當地招募演員的結果,同時使得女兒們看似聯合國雜牌軍,「邊緣人」意味更重,借古喻今。女兒們各自手持樹枝和白布條出場,象徵着儀仗隊的出列,既有難民請求救援的現代涵義,也是驕傲地落難,荼蘼紅過都變枯枝。


《祈願女之歌》下半場進入「逼婚」的關鍵情節。父親達納俄斯遠遠看見埃及船隻前來「搶親」,情急遊說城民准許女兒們進城。另一方面,「搶親」的兒子們亦兵臨城下,要衝入神殿。這時候,城民終於願意支持祈援女的自由意志,讓她們入城,爭取婚姻自主。相比之下,上下半場雖然都是群戲,上半場傾向較傳統的說唱形式,下半場卻更接近當代流行音樂劇的明快節奏。尤其兒子們的隊伍加入舞台後,女兒們的排陣站位亦有更多的變化。至於女兒們與守城官民的辯論,配合仿古希臘樂器奧羅斯直笛(aulos)奏出的原創音樂,夾雜聖樂與流行樂;既保留了古希臘戲劇中,將辯論融入說唱的傳統,新穎又古典,遊走於神聖與流行娛樂之間。此外,原著中女兒們的服裝低調奢華但全是黑色,儼然有着古希臘傳統「送葬隊」的色彩,隱喻了「乞援女」的命途多舛。明顯地,《祈願女之歌》銳意發展出光明希望的「大團圓」,女兒們最後終於找到自由自主的人生。


《乞援女》作為世界戲劇史上最早的女性主義和宣揚道德民主的史詩劇,在公元前四世紀已對女性與自主、人民與國界、普世道德與政治制度之間的民主思辨,自然非常難得。更令人深思的是,戲劇最終指向的都是人。《乞援女》近年受到歐洲劇場的重新注視,相信與歐洲的難民危機、人道救援問題,不無關係。現實世界的「乞援女」,究竟能否得到真正的自由,抑或只能受難蒙塵,可能才是真正無解的難題。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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