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9日星期五

《敢觀舞台》──明星騷的極致--談《杜老誌》與《笑之大學》(2014.08.29)

2014暑假飛快遠去。如果要說這個盛夏,着實有什麼值得一談的戲劇/劇場作品/現象,大概就是明星騷了。演藝界明星參與香港戲劇/劇場,自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戲劇/劇場與明星騷之間的界線,大概不容易說得清。記憶中,小時候已看過由電視藝員主演的《美人如玉劍如虹》(鄭少秋、米雪主演)、《花心大丈夫》(藝進同學會)、《家春秋》(香港影視劇團)等。1997年和1999年更先後有轟動一時的張學友《雪狼湖》和「百場陳寶珠」《劍雪浮生》。當然,也有間或與明星合作的劇團如風車草、W創作社等等。當中有影視娛樂公司牽頭的製作、明星藝員自組劇團,也有以舞台劇演員為主軸、再搭配明星的個別作品,不一而足。但凡每次有明星落場,總為演出帶來更多非慣性戲劇/劇場觀眾,萬試萬靈。


「明星落場演舞台劇」,很多時候還意味着明星具備文藝特質的展示或表演事業上的跨界發展。多少年來,就是不那麼娛樂性、甚至帶點文藝腔的實驗演出,也有明星願意參演,像早年香港藝術節的《全日凶》有楊千嬅、《鏡花緣》有盧巧音。更厲害的,當然要數到何韻詩與非常林奕華合作的《賈寶玉》,在大中華世界巡迴演出共109場。由80年代初、進念草創時期已活躍於實驗劇場的黃耀明,更是與香港文化界淵源深厚,近年亦參與《大紫禁城》和《鐵路像記憶一樣長》等劇場/藝文演出。至於較早前公演完畢的英國戲劇經典《馬》,除了由歌手張敬軒擔綱,主辦方神戲劇團,原是由黃秋生甄詠蓓合作埋班組成。換句話說,明星騷自有多種面貌呈現。在今夏公演的《杜老誌》《笑之大學》,就是兩個好例子。


明星總是叫座力的保證。愈是有大星降臨,就愈愛強調專業,如早年的《煙雨紅船》,便被認為是繼《雪狼湖》、《劍雪浮生》後的香港商業舞台成熟程度的探熱針。不僅邀得陳寶珠、梁家輝、劉嘉玲演出; 幕後專業班底,也羅致了著名話劇編劇何冀平、戲劇導演毛俊輝、美術總監奚仲文、音樂總監倫永亮,布景設計更出自香港實驗劇場導演何應豐之手。同樣是「英皇舞台」作品,2014年的《杜老誌》亦標舉粒粒皆星,幕前有劉嘉玲、梁家輝及謝君豪,幕後則有話劇編劇莊梅岩、戲劇導演毛俊輝、金牌美指張叔平、著名音樂人高世章等,道來一齣金融和詐騙的香港舊故事。


《杜老誌》非常好懂。靚人靚衫靚景,連帷幕也是金屬片組成的土豪霸氣。甫開場,謝君豪已直白道: 有身份有地位的才能進來(大意)。可見,走華貴路線的商業劇場,往往悉力營造台上台下的超然身份---台上謝君豪西裝筆挺揮金如土、梁家輝衣著骨子張弛有道、劉嘉玲珠光寶氣華衣美服;台下「果然1200蚊張飛好抵睇」優越感油然而生。撇開大量土豪金句,以戲論戲,《杜老誌》把城中頂級夜總會寫成無掩雞籠,男男女女隨意登堂入室,最後由小厮負氣舉證揭破大陰謀,固然兒戲到了絕點;種種極其典型化場面,如二世祖被騙身家、酒客強暴女孩洩憤等,熟口熟面如翡翠劇場,儼如篤魚蛋般販售,便完成任務。相對而言,糊塗戲班特邀「軟硬」演出的《笑之大學》,又是另一番光景。


三谷幸喜編劇的《笑之大學》,可謂是糊塗戲班的最紅鎮店之寶,過往甚至讓分飾審查官及劇作家的演員鄧偉傑陳文剛互換角色來演。今夏請來林海峰、葛民輝,自是要把極具語言幽默的劇本,讓逗趣惹笑的軟硬搞搞新意思。由於已多番重演的緣故,《笑之大學》的底本亦耳熟能詳---軍國主義背景下的審查官,就著國家政策對劇作家劇本多番刁難,以阻止強調娛樂而非鼓動國民奮戰的劇本公演。軟硬版《笑之大學》在舞台上費盡心思,鳥籠般的佈景設計,既具日本風亦隱喻嚴峻世道下人與人的困獸鬥。軟硬細緻演來的(日人)語氣口吻和小動作,亦反映地域文化。其中劇作家蛊惑鬼馬、審查官冰冷內斂,恰恰便是一軟一硬。二人本色當行,直如當年電台整蛊節目《老人苑時間》和電視特輯《軟硬製造》,一熱一冷,依然是軟硬。


一如《杜老誌》,《笑之大學》自然也賣個滿堂紅,且一票難求。我更感興趣的是,糊塗戲班作為剛獲取有關方面穩定資助的劇團,如何在明星騷、劇團首本戲及宣傳劇團之間取得平衡。而糊塗的處理手法,非常惹人深思。首先,場刊和開演前的現場廣播極力勸喻觀眾,切勿在演出中拍照及玩電話。言猶在耳,卻在演出結束後,公佈現在已是拍照時間,大家可以盡情拍過夠; 最後並從台上拍到台下,像紅館演唱會般與觀眾大合照。作為一名喜歡軟硬的觀眾,我深深明白這是回應觀眾的想望,尤其是當一個明星騷,成功吸納那麼多第一次購票入劇場的觀眾。然而,如果真正想要教育觀眾尊重舞台表演藝術和戲劇表演者,何不藉此請觀眾習慣劇場規矩,忍手(不拍)忍到底? 更荒誕的是,導演謝幕宣傳下一齣糊塗作品時,竟然說現場買票,可以獲贈軟硬版《笑之大學》海報! 賣櫝還珠至此,最把軟硬版《笑之大學》明星騷化、非常態化的,原是糊塗本身。事過境遷,對於一般觀眾來說,軟硬版《笑之大學》依然是軟硬明星騷,沒人會記得糊塗戲班。


誠然,明星騷絕不是問題。戲劇產業化,甚至是商業社會成熟發展的必然產物,關鍵是,當中的界線如何拿捏,如何可觀又不迷失藝術。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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