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4日星期二

劇照演舞照跳──這杯Espresso叫TIFA (2016.06.08)

──寫於台灣國際藝術節
2016觀演之後 




香港劇場評論人,一直活躍於岸四地的表演藝術節。我們的舞台雖不在台板,卻像極痴心粉絲般千山萬水披星戴月,主持導賞/演後談、發表評論、擔任專題講者,自是不在話下。吾生也晚,要到20153月才首次到TIFA觀摩,有幸遇上日本國寶級劇場導演蜷川幸雄的《哈姆雷特》。相對於香港藝術節、澳門藝術節,TIFA雖說相當年輕,背後卻有運籌帷幄的台灣國家兩廳院。201634月間,我兩度獲邀見證TIFA,迎來史上最重磅的「聲歷奇境‧與世界更接近」戲碼。


台灣國際藝術節Taiwan 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Arts, TIFA),打從2009年台北國家兩廳院舉辦第一屆以來,一直是亞洲重要藝術節之一,每年均吸引不少表演藝術界的奧菲莉亞,特意飛到台北來朝聖。TIFA 2016除了台灣國際品牌雲門2《十三聲》,還有英國著名舞團SADLER'S WELL LONDON參與的《米隆加》、賀飛雪謝克特舞團的《SUN》、加拿大《佳麗村三姐妹》的動畫現場配樂、法國亞維儂藝術節總監Olivier Py執導的《李爾王》、加拿大劇場鬼才Robert Lepage《癮‧迷Needles and Opium》等。粒粒皆星,TIFA幾乎把舞蹈、音樂、劇場最最大師級的表演藝術,濃縮為一杯超特級Espresso...


世代的瘋狂與弱肉強食
率先上場的《李爾王》先聲奪人。《李爾王》原於2015年亞維儂教皇城(Palais des Papes)首演,由法國劇壇怪傑Olivier Py安排時裝版(一身皮衣的)李爾王暴烈登場,配以給黑色封箱膠布封嘴的小公主,身穿白色芭蕾舞衣蹁然起舞。台上BACKDROP則是巨型法語螢光標語:Ton Silence Est Une Machine de Guerre(按:你的沉默是戰爭機器),絕對權力與沉默失語,至剛至柔。劇中着力李爾王火宅之人般的躁動,不但體現在不斷咆哮的李爾王身上,還有葛羅斯特伯爵與私生子的一條故事線。兩名不斷尋求外界認同的中年危機病患者,最終都淪為世間的孤魂野鬼。最後舞台泥地上突然出現幾個地洞,李爾王和葛羅斯特伯爵都先後沒頂。紅絲帶翻飛之際,人類的貪婪和不安的劣根性,帶領自我和世界走向滅亡。



如果說,Olivier Py《李爾王》藉莎劇中人,把人類相對原始的可憎可恨推到極致,無一倖免地鞭撻;那麼,賀飛雪謝克特舞團的《SUN》,便是狠狠地揭露文明包裝着的弱肉強食。2014年,賀飛雪謝克特(Hofesh Shechter)訪港的《怒滾狂舞》(Political Mother)技驚四座。《怒滾狂舞》從少數族裔的創作舞者出發,着力片段化重演種種富有民族氣息的元素,並撞擊搖滾樂器,大鼓、結他、低音結他、爵士鼓、大提琴、中提琴等,表演節奏澎湃得要在場刊中夾附耳塞一副。SUN》大走輕省幽默路線,開場前不斷提醒觀眾,演出前中後都「沒有任何一隻動物受到傷害。舞台上佈置若干隻羊形木板公仔,與舞者服裝同樣以奶白色為主調。舞者與羊兒共舞,露出宮廷服味的袖口設計,隱喻文明與動物之間的差異,進一步影射殖民與被殖民之間的文化差距。《SUN》的舞蹈語言,乃是原住民遇上兵士,也就白遇上黑、羊遇上狼,不同時代、不同文化的弱肉強食。第三世界面對第一世界,即使站在暗黑的境地,依然像耀眼太陽,充滿生命力。相對於《怒滾狂舞》,《SUN》縱是輕靈,充滿太陽、羊兒與和諧感覺,隨着太陽(氣球)戮破與殞落,世界可能更殘暴、更偽善,太平也被粉飾得更雪白。


一個人在途上
TIFA 2016閉幕演出《癮‧迷》,出自加拿大劇場「科技控」Robert Lepage之手。Lepage一直對獨腳戲和舞台科技情有獨鍾,甚至把自己的劇團命名為「機器神」。Lepage先後於20082014巡迴港澳的《安徒生計劃》,為其自編自導自演的獨腳戲。於台北搬演的《癮‧迷》,以1949年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尚‧考克多(Jean Cocteau)的故事為藍本,講述主人公一次從巴黎到紐約出差錄音的心路歷程。另一條主線,則是爵士樂手邁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於巴黎返回美國後的失落。如同《安徒生計劃》,Lepage所塑造的人物每每都「一個人在途上」。《癮‧迷》乾脆把兩條故事線(如同小說或電影的單雙節敘事)的獨腳戲輪番登場,一切就是通過一顆「巨型骰子」般的舞台裝置,像一間懸在半空的客房;這邊廂出差者剛錄音完畢,「巨型骰子」旋轉到另一面時,爵士樂手便可迅速登場了。《癮‧迷》整個設想既電影又劇場,完完全全是多媒體、高科技的結晶。觀眾觀演時儼如「坐井觀天」---坐在天井抬頭望着屋頂展演故事。


《癮‧迷》的種種失落、孤絕縱然對於都市人並不陌生,卻因為觀賞角度與日常有異,心理上已然產生在看牛郎織女、銀河落九天的心理空間。來自巴黎的主人公走在紐約街頭的迷惘、進行錄音工作時的重複和煩厭、在酒店房間想要打長途電話回家不得要領,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我們沒有經歷過的。奇異舞台裝置,魔法般的仰視和審視,我們驚嘆「巨型骰子」中演員登場和退場竟可以倒吊、從天而降或摔落舞台,也重新察看了自己日常的異化。所謂「巨型骰子」,或許只是宇宙中的微塵。Lepage曾謂劇評討論他的演員和演技十分無聊,他追求的是劇場裡的魔法,演員只是魔術師的兔子。來自加拿大魁北克(法語區)的Lepage所描繪的角色,在劇場上出現的語言都花盡心思,如主人公在錄音室與製作人的對話,為了英法語對字詞讀音的差異、美國與歐洲政治的矛盾等等。因此,Lepage就是以超現實手法(舞台科技)和偏執的人物角色來展示着現實的複雜性。


THINK BIG !
剛於五月中過世的日本劇場導演蜷川幸雄,曾勸勉愛將藤原龍也: 不要甘願只當一個亞洲島國的小演員」,意謂大好男兒,應該立志躋身表演藝術的世界舞台之林。作為一名香港劇評人,即便只是一名香港觀眾,也不要甘願只當一隻香港井蛙。藝術無疆界,表演藝術的世界也日新日新日日新。藝術,畢竟關乎人的審美和質地。仰望大師,志存高遠,也更謙卑。


原載於《明報》世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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