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3日星期日

《敢觀舞台》── 傳統與創新——談香港藝術節2025之《希波呂托斯》、《長唄與藝妓》和《寶生流與大藏流山本家》 (2025.03.16)

                  
 

一直思考着表演藝術有否「原汁原味」這件事。今屆香港藝術節2025,有希臘國家劇院、雅典藝術節與利高福斯聯合製作的《希波呂托斯》(HIPPOLYTUS)、日本傳統藝能的《長唄與藝妓》和《生流與大藏流山本家》。《希波呂托斯》早在演出之先已有觀眾在網上留言,非常期待這次「原裝正版」的古希臘悲劇;日本傳統表演藝術的兩齣作品,亦有不少日本傳統文化的愛好者來捧場。看來大家都想藉此機會,一窺歐亞兩大傳統表演藝術的堂奧。

先論《希波呂托斯》,雖說出自希臘國家劇院之手,《希波呂托斯》予人整體觀感卻相當相當的當代劇場。原是十級狗血的悲劇劇情,因繼母受到魔咒影響,正直的希波呂托斯含冤受屈,被迫離開家鄉最後命喪黃泉。希波呂托斯一開始,愛神/惡魔/魔女便以時下辣妹形象登場,緊身衣、短裙的性感尤物造型,穿梭在森林和人物之間。劇中的LIVEFEED捕捉着愛神俏皮的惡作劇神情,LED投影幕把她的一雙大眼睛放得老大。正好對應古希臘悲劇人物的悲劇命運,都不過是天神的播弄,甚至只是祂們的一個玩笑。

《希波呂托斯》的原作者為古希臘詩人歐里庇得斯,他在這部悲劇里描寫凡人希波呂托斯,被擁有神力的愛神蓄意陷害乃至謀殺,當中對神、命運、傳統信仰充滿懷疑。香港藝術節2025的《希波呂托斯》,重點大都放在技法上的施展。除了LIVEFEED全程追蹤愛神的一顰一笑,還有真實水池交代劇中人的溺斃場面、森林枯樹掩影,相當「實景」的操作。與公元前的古希臘悲劇的劇場式展演,自然大相逕庭。


 日本傳統藝能《長唄與藝妓》和《生流與大藏流山本家》,展演藝妓、能劇和狂言的表演藝術模樣。《生流與大藏流山本家》中改編自中國傳統故事的能劇版《梁祝》,引起不少華人觀眾的好奇。超過六百年歷史的日本傳統表演藝術「能樂」和「能劇」,在《梁祝》的故事基礎上繼續創作新篇能劇版《梁祝》串聯跌宕起伏的經典橋段:相識結拜、求學同窗、十八相送、山伯訪英台、到樓台會的不捨、最終的哭靈與化蝶,並以重生的童男童女作結。

有幸座位在較前沿的位置,能近距離欣賞由日本能劇五大家「寶生流」第二十代傳人寶生和英領軍、重新演繹的《梁祝》,其中尤以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鴿趾步」最吸引眼球「鴿趾步」是能劇最基本的一種走路方式、一種拖步移動的步法。本欄較早前便聊過日本劇場大師鈴木忠志(Suzuki Tadashi)的《文化就是身體》,曾談及日本傳統歌舞伎、能劇在舞台上足部呈現的「腳的文法」。在日本傳統演員形體訓練中,要求演員穿上「足袋」(按:Tabi,足趾分叉的日式白襪子),讓演員以一種靜止的姿態往前往後、高高低低、向左向右移動,創造出獨特的步伐移動特點。《梁祝》的祝英台姐妹就在全劇第一章以「鴿趾走」進場,就像京劇行當中的花旦行走有「雞形步」、青衣有「孔雀步」、小丫鬟的「家雀步」、武旦的「鳳凰步」等等。相對來說,「祝英台行鴿趾步」,對華人觀眾來說畢竟是新鮮有趣的一幅構圖。加上以祝英台妹妹蘭花為敘事者,娓娓道來梁祝情誼,新穎動人。

至於《長唄與藝妓》的長唄,則是一種以三味線伴奏的長篇史詩歌曲。遠在江戶時代,長唄已作為歌舞伎配樂,後來日漸普及並發展成獨立的音樂流派。藝妓部份是京都的藝妓和舞妓,表演溫婉典雅的傳統舞姿,其中以摺扇模擬斟酒的動作,有趣生動。只是離開了京都花街的傳統茶屋,場地空間感都完全變了。單就香港大會堂劇院觀之,不論是觀眾與表演者的距離,還是文化氛圍都迥然不同,似乎略顯格格不入。

由此看來,所謂傳統演出不僅有着創新、與時並進的可能;傳統表演藝術也與特定的表演者、表演程式、文化空間密切相關。時間空間有異,便有可能變成另一番興味。所謂「原汁原味」、「原裝正版」的藝術印象,每每有其想當然之處,但對特別倚賴專門的演出環境和觀賞人群的表演藝術,說不定也有一定的道理。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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