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6日星期五

佛洛依德笑我?!──談W創作社與《柯迪夫》(2010.08.06)



《柯迪夫》是我最近跟人談論得最多的舞台演出。

香港劇評人有一種說法,就是香港商業戲劇/劇場一直被討論得不夠,那些場次數字、入座率、觀眾覆蓋率都相當理想的商業戲劇/劇場,彷彿長久被懸置,還沒有得到認真和嚴肅的對待。即如春天舞台、焦媛實驗劇團,還有這次要討論的W創作社,也是近年在票房上取得一定成績的香港商業戲劇/劇場。如果以七月份公演達十九場之多的W創作社《柯迪夫》為例,或許可以對這個「高票房少評論」的(無)劇評現象略窺端倪。

首先表明身份,我是W創作社的老觀眾。九十年代末W創作社創團,首兩部作品《青春殘酷物語》和《戀愛次貨》已表現出對青年心態、社會價值觀的敏感和細節化的拿捏。時光飛逝,再出現在W創作社的觀眾席時,W創作社已是著名的香港商業戲劇品牌,專門擺明星歌星上(舞)台。正因為這樣,W創作社的產品口耳相傳地被認為「一定係星光熠熠歌舞連場好多嘢睇」。從製作角度看來,以王菀之張敬軒為招徠的《柯迪夫》,相信亦是想要符合「一定係星光熠熠歌舞連場好多嘢睇」的期望和約定,把音樂才女才子參演的《柯迪夫》設計為音樂劇,並強調了香港詞壇鬼才黃偉文參與音樂劇的填詞工作,順理成章讓這對熒幕情侶一展金嗓,唱出金牌詞人的嘔心瀝血之作。

於是,《柯迪夫》的「戲橋」,便被設計為五名中七學生希望排練音樂劇在暑假參加比賽,可惜在林老師施計打壓下告吹,五人的夢想破滅心靈受創,人生由參賽不成的一刻開始毀滅,開始了十年創傷──十年後王菀之成為毒舌護士,梁祖堯是「老油條」報案室警員,而軒仔更變成有躁狂症的搬運工人。不巧林老師患上喉嚨癌,深悔當年為保飯碗阻撓學生圓夢,決定出面鼓勵五人重拾夢想。各位親愛的觀眾和讀者,單是「參賽不成摧毀人生」的「戲橋」已夠匪夷所思,沒想到更令人目瞪口呆的「創意」陸續有來。五人在十年後演過《柯迪夫》以後竟然解決了人生的所有問題──王菀之搖身一變為愛心護士,梁祖堯頽氣盡消勇敢正氣,軒仔決定「的起心肝做人」、重新追求王菀之云云。

如果當年「參賽不成」是因、「人生毀滅」是果,稍為頭腦清醒的都很容易明白,「參賽不成」是一個「假的因」,「真的因」其實是我們的浮躁社會和抑鬱世代。當《柯迪夫》把「人生毀滅」的因,擬設在「參賽不成」的過去,那就意味着《柯迪夫》可以大肆鋪陳「想當年」的種種細節。包括王菀之彈琴跳舞、軒仔試音、祖堯爭奪角色、師生才藝大比拼等等,皆可如流水賬般演個汗流浹背不亦樂乎,然而,十年後五人重演「夢想音樂劇《柯迪夫》」的具體內容卻可以隻字不提。一切好像港產片(打機化)如《十月圍城》,人人為了孫中山(及其革命密會)天人交戰死去活來;打打殺殺血流成河涕淚飄零後,所造就的目標/成果卻可以是空洞無物的。

撇開《柯迪夫》的橋段不談,《柯迪夫》的製作也有港產片的影子──三個多小時內的確不斷「有好多嘢睇」。開場時王菀之張敬軒又唱又跳一身太空裝演繹〈低科技之歌〉,軒仔試音和與老師比拼時又慷慨示範海豚音,中後段與王菀之來一段天鵝湖舞蹈;間或加插《志明與春嬌》式對白場面如「去邊度食?」「去翠華啦!」眾人的「夢境」還出現了儼如倩女幽魂的精靈,呼喚他們重拾夢想;音樂才女才子王菀之張敬軒同場加演輪流爆粗,經典一幕更是「創傷五人組」齊齊指着病床上的老師罵「八婆」。

《柯迪夫》其實令我困惑驚訝多於一切。打正「音樂劇《柯迪夫》」旗號的同時,《柯迪夫》還煞有介事地,設置幾位演奏者在台右即場演奏樂器。根據最基本的認知,音樂劇中的歌曲理應肩負推進情節的任務,可是《柯迪夫》只把王菀之張敬軒的熱唱歌曲如〈低科技之歌〉、〈小團圓〉、〈BLESSING〉、〈預言書〉等夾雜〈高八度〉〈開籠雀〉幾首新曲間歇吟唱。〈低科技之歌〉作為全劇的開首更與全劇幾近毫無關連,令人費解。當《柯迪夫》終章時全台表演者大跳百老匯華麗歌舞時,坐在絲絨椅子上的我忽然醍醐灌頂,所謂「高票房少評論」可能還是有點道理的。如果我堅持如同「佛洛依德解夢」般仔細推敲分析,我實在怕佛洛依德笑我。

我或者應該開始明白粉絲的心。有人堅持連續看七場,正正因為一切切中他們的要害──如果我說,連我也着實很喜歡王菀之的華麗戲服,和《柯迪夫》序幕時月球投影在煙霧上的特別舞台效果….


原載於《信報》文化版,頁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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