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4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那誰(2011.05.24)



盤算着今期要談黃偉文新詞,心裡卻一直掙扎究竟談〈除下吊帶前〉還是〈那誰〉?黄偉文為薜凱琪所寫的〈除下吊帶前〉,勝在捕捉了具普遍性但又似乎難以宣之於口的題材──女生猶豫着該與男生發生親密關係,還是保留珍貴的「第一次」。〈除下吊帶前〉所描繪女生「未進花園」的患得患得、且進且退的矛盾心情,為香港流行歌詞史上情色系列所未見的獨特題材,黃偉文寫來既含蓄又大膽,令人會心微笑。執筆前再重聽了一遍蘇永康主唱的〈那誰〉,剎那間竟改變了主意。

〈那誰〉真是一份驟看毫不起眼,實質上卻異常驚心動魄、透析人性的歌詞。〈那誰〉大概特意配合歌手特質,取了一個看似平凡的歌名,使得綿裡藏針的效果非常突出。最初接觸〈那誰〉,相信聽眾與我的疑問是一樣的──到底「那誰」是指什麼呢? 「那誰」即「那個某某」,也就是廣東話「嗰個邊個」的意思。〈那誰〉中,「那個某某」/「嗰個邊個」便是令主人公失戀痛心的對象、離棄愛人的負心人──

「你和那誰那天分手 你淚痕像條綠色的銹 頑固地種在眼睛一角 直到永久 抹不走 但是浮游在生活亂流 你那新生你也必須接受 就算多悔咎 自責別太久 不要戀戀心裡那個傷口 渡日月 穿山水 尚在恨 那誰 誰曾無堅不摧 摧毀的廢墟 一早 變做你美好新居 創疤你不挖 亦不知有過 在這裡 淚叠淚 風一吹 漸莫辨 那誰 連重提 往事也不再絕對 她怎傷害你 講起 你沒再吐苦水」

〈那誰〉無疑是一首談失戀之痛的歌詞,首段描繪失戀者哭得死去活來、傷心欲絕,儼如置身地獄的痛苦也令生活亂了陣腳。關鍵是〈那誰〉極其清醒和理性地指出,失戀這回事,往往只是失戀者「戀戀心裡那個傷口」、不斷徘徊在感情廢墟的結果。整段戀愛關係中的負心人是誰,根本無關宏旨;失戀者所迷戀的,只是沉溺於自憐自傷的脆弱狀態。所謂的感情創傷,只要當事人不把它當作一回事,自然就無所謂創疤、傷痕──從前的「淚叠淚」經過「風一吹」,自然就「漸莫辨那誰」。

黃偉文〈那誰〉的聰明之處,正正是逆反了受眾對詞中「那個某某」/「嗰個邊個」的想像和期待,毫不留情揭示出「前度的重要性」可能是虛假的,但「失戀者的自我悲劇化」才是真實的。類近的看法,亦見於林夕的〈綿綿〉──「從來未愛你綿綿 可惜我愛懷念」(也就是說,從來沒有很愛你,只是不斷留戀着從前自己愛着別人的樣子)──黃偉文〈那誰〉,卻把失戀者「自我悲劇化」的深層複雜心理進一步剖析──

「有時你還覺得溫馨 這淚流像存在的表證 沒有恨過便更加彷似 白過半生 冷清清 像突然忘掉尊姓大名 卻記得她教你差點喪命 是創傷太重 或覺悟太輕 使你不懂釋放怨懟的根性…誰沒兩個致命舊愛侶 不見得 就要聽到春天也恐懼 可以不唏噓 可以不心虛 放低跨過去 …若舊夢 不堪追 就別問 那誰 從何時 你學會 灑脫面對 她怎傷害你 可否 就當做老天 完整你那 沒挫敗波折一生之旅 功德圓滿 方可愛下去 帶笑歸去」

〈那誰〉坦言失戀者可能已忘掉負心人姓甚名誰、面長面短,卻永遠忘不了自己如何肝腸寸斷。原因很簡單,人們每每在感情的苦難中才覺得自己存在過、才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重量,這種無意識乃是源於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深切恐懼──換句話說,人們對創傷的重視,不過是為了向自己證明,生命不是白過的、我的人生是不平凡的,過去也有過很多故事等等。想當然的是,對很多普通人來說,人生平淡如水。儘管「那個某某」/「嗰個邊個」已然面目模糊,由「那個某某」/「嗰個邊個」所象徵着的「有發生過」,才是失戀者死不放手的「最後根據地」。那麼,從〈那誰〉點睛之句「是創傷太重 或覺悟太輕」便可窺見題旨──失戀者遲遲不肯覺悟,就是勘不破「連失戀都沒有」的深刻焦慮感。如同俗套的選擇題,你寧願做「失戀專家」還是「從未愛過」?

〈那誰〉

作曲:頡臣
填詞:黃偉文
編曲:Johnny Yim
主唱:蘇永康

你和那誰那天分手 你淚痕像條綠色的銹
頑固地種在眼睛一角 直到永久 抹不走

但是浮游在生活亂流 你那新生你也必須接受
就算多悔咎 自責別太久 不要戀戀心裡那個傷口

渡日月 穿山水 尚在恨 那誰
誰曾無堅不摧 摧毀的廢墟
一早 變做你美好新居
創疤你不挖 亦不知有過 在這裡

淚叠淚 風一吹 漸莫辨 那誰
連重提 往事也 不再絕對
她怎傷害你 講起 你沒再吐苦水

有時你還覺得溫馨 這淚流像存在的表證
沒有恨過便更加彷似 白過半生 冷清清

像突然忘掉尊姓大名 卻記得她教你差點喪命
是創傷太重 或覺悟太輕 使你不懂釋放怨懟的根性

渡日月 穿山水 尚在恨 那誰
誰曾無堅不摧 摧毀的廢墟
一早 變做你美好新居
創疤你不挖 亦不知有過 在這裡

淚叠淚 風一吹 漸莫辨 那誰
連重提 往事也不再絕對
她怎傷害你 感恩 替代了那苦水

誰沒兩個致命舊愛侶
不見得 就要聽到春天也恐懼
可以不唏噓 可以不心虛 放低跨過去

渡日月 穿山水 尚在恨 那誰
誰曾無堅不摧 摧毀的廢墟
一早 變做了滿山青翠
敏感處不碰 便不知你葬着心碎

若舊夢 不堪追 就別問 那誰
從何時 你學會 灑脫面對
她怎傷害你 可否 就當做老天
完整你那 沒挫敗波折一生之旅
功德圓滿 方可愛下去 帶笑歸去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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