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9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留白(2013.02.19)



香港四大樂壇頒獎禮終於落幕,看官們終於可以吁一口氣,不用再看這一齣齣天殘地缺的猴戲。換個角度想,或許一切也不盡然是絕對的壞事,當很多人已進入完全不看電視、香港粵語流行曲被認為愈來愈沒主流,一些本來也不太像會熱得起來的歌曲,反而點點滴滴地飛入尋常百姓家。沒有巨星可能有碎鑽、沒有大熱金曲或許造就個性調子。在如此「騎呢」的情勢下,一首完全不像傳統金曲的非情歌,竟然相對地得到注目。這歌就是〈留白〉。

去年,觸執毛為王菀之打造了Made Of Water,為王菀之開創出rock女新形象。差不多同一時間,王菀之找來了上海音樂創作人常石磊作曲,林夕完成歌詞部分,終成〈留白〉。〈留白〉在旋律上傾向民謠,既似漁歌櫓歌又像童謠,最初聽〈留白〉,竟令人不期然想起陳慧琳的〈希望〉(即韓劇《大長今》的粵語主題曲)。旋律的歌謠成份,亦先天地決定了〈留白〉的寫法,難以用K歌的固有程式處理,林夕乾脆把〈留白〉寫成一首非典型的「非情歌」──

「白日夢內白風光 將光陰停下 白受罪後白開心 將心瓣埋下 ~ 採菊東籬下 ~ 以退為進化 白石畫下白開水 將色彩埋下 白襪踏亂白身影 將身軀除下 ~ 將陰影留白 ~ 向透明進化 白日白夜白花花 秋分即炎夏 日畫夜畫畫瘡疤 將畫筆扔下 ~ 給心境留白 ~ 向透明進化 白鷺白撞白烏鴉 好醜分明吧 日畫夜畫什麼畫 將畫框除下 ~ 給光景留白 ~ 向透明進化 」

〈留白〉從「白」的關鍵詞向外推,近乎意識流的,白日夢、白風光、白受罪、白開心、白石、白開水、白襪、白身影、白日、白夜、白花花、白鷺、白撞、白烏鴉,甚至出現白烏鴉這種「圓的方」的文字遊戲。驟眼看去,〈留白〉似乎是談畫畫,我卻看到當中近乎百無聊賴的「時間白」,也就是什麼都不做、任意所之的情緒,各種各樣的「白」只是表面色相,實質指向閒暇和細緻,如「白襪踏亂白身影」就是類近於日本能劇的藝術剪影。

於是,〈留白〉其實隱含着由藝(藝術剪影)至道(心境)的進化。換句話說,各種「白」是「面子」,「將心瓣埋下」「將色彩埋下」「將身軀除下」「將畫筆扔下」才是「裡子」。最終走向「無我」,故謂「向透明進化」。因此,〈留白〉末段甚至把話說得更明白,把意象推向更極端──「白日白望白煙花 將感官遺下 日畫夜畫畫瘡疤 將畫筆扔下 ~ 將天色留白 ~ 世界無界嗎 畫日畫夜畫青空 空虛不能畫 日畫夜畫什麼畫 將畫框除下 ~ 將心跡留白 ~ 世界純潔嗎 」──「白日白望白煙花」、「日畫夜畫畫瘡疤」、「空虛不能畫」,人間筆墨似未能言詮世間種種。最好的方法,便是「將畫框除下 ~ 將心跡留白」把一切世俗的框架和言說本身都虛空掉。

〈留白〉還有一位血親,同樣借色彩談哲理,就是張國榮作曲、林夕寫詞的〈紅〉──「紅像薔薇任性的結局 紅像唇上滴血般怨毒 在晦暗裡漆黑中那個美夢 從鏡裡看不到的一份陣痛 你像紅塵掠過一樣沉重 HA 心花正亂墜 HA 猛火裡睡 若染上了未嚐便醉 那份熱度從來未退 你是最絕色的傷口或許 紅像年華盛放的氣燄 紅像斜陽漸遠的紀念 是你與我紛飛的那副笑臉 如你與我掌心的生命伏線 也像紅塵泛過一樣明艷」

「紅」作為眾多顏色大類中最暴烈的顏色,林夕寫出了那一份搶眼任性和略帶邪氣的神髓,「紅像薔薇任性的結局 紅像唇上滴血般怨毒」「紅像年華盛放的氣燄 紅像斜陽漸遠的紀念」。比照之下,〈留白〉談無我談純淨之心,〈紅〉講愛慾講怨毒講年華,都在在要與歌手的才性氣質相輔相成。或許這是個沒有主流、沒有巨星的年代,我更關心的是這是否一個多元的年代,純情玉女、音樂才女有有有,妖媚入骨的一代妖男、風華絕求,還是可遇不可求。從〈留白〉遙望〈紅〉,林夕對色彩的文化觸感依舊在,只是,幾度夕陽紅。


〈留白〉

曲:常石磊
詞:林夕
唱:王菀之

白日夢內白風光 將光陰停下 白受罪後白開心 將心瓣埋下
~ 採菊東籬下 ~ 以退為進化 白石畫下白開水 將色彩埋下
白襪踏亂白身影 將身軀除下 ~ 將陰影留白 ~ 向透明進化

白日白夜白花花 秋分即炎夏 日畫夜畫畫瘡疤 將畫筆扔下
~ 給心境留白 ~ 向透明進化 白鷺白撞白烏鴉 好醜分明吧
日畫夜畫什麼畫 將畫框除下 ~ 給光景留白 ~ 向透明進化

白日白望白煙花 將感官遺下 日畫夜畫畫瘡疤 將畫筆扔下
~ 將天色留白 ~ 世界無界嗎 畫日畫夜畫青空 空虛不能畫
日畫夜畫什麼畫 將畫框除下 ~ 將心跡留白 ~ 世界純潔嗎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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