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3日星期六

《敢觀舞台》──鄧樹榮《馬克白》的東方劇場特色與創作方法 (2016.04.23)

鄧樹榮戲劇工作室的穿越版《馬克白》(Macbeth),在四十四屆香港藝術節,背負着莎粉鄧迷的期望閉幕登場。劇場朋友笑言,2016年是「馬克白年」---莎士比亞逝世四百周年,除了鄧版與APA版《馬克白》(即華文戲劇節版)在同一周鬧雙胞,還有香港國際電影節「永恒莎翁光影中---三部馬克白」;一海之隔的澳門藝術節,五月將呈獻南非版《馬克白》,一時間萬馬奔騰塵土飛揚。其中鄧版《馬克白》並非莎翁逝世四百周年贈慶之作,而是早於去年夏天已在倫敦環球劇場以粵語發表,今回算是修訂本。由於劇場研究的工作關係,我有跳躍式觀摩《馬克白》的排練,或許可以簡單談談鄧樹榮《馬克白》的東方劇場特色與創作方法。
鄧版《馬克白》的東方劇場特色,最為藝評人、研究者津津樂道。這裡所謂的東方劇場特色專指在劇場表演形式上,把東方劇場如中國傳統戲曲、日本能劇、歌舞伎等元素和舞台語言,圓融在一齣西方戲劇經典的故事論述中。包括鄧版馬克白BACKDROP水墨畫、地上白色毛邊布墊,都在在把馬克白故事鑲嵌在虛擬的東方的「寫意」舞台中因此,各路英雄都念茲在茲的「馬氏夫婦時裝穿越到中國古裝世界、並與古裝人有所交集」,鄧樹榮將虛擬劇場形式,推到最鮮明視覺層次的嘗試。鄧版《馬克白》甚至出現具體的東方劇場表演程式,如弗倫斯手持紅燈籠由台右180度凝定慢慢轉向台左,所表現出步步驚心氣氛;兩小卒弓着背在森林中黑夜逃亡;鄧肯被謀害後鬼魂出現,口吐紅絲帶顫抖所象徵的血流披面;劇中母子被殺後的無力垂頭站立等等。
由此路進,當鄧版《馬克白》依然被問「為什麼要穿越」、「為什麼又古裝又時裝」時,或者倒過來說,鄧樹榮所借助的東方劇場虛擬技法,就是選擇來尋求舞台詩意感覺的形式,正如他在新著書寫塞納河開始: 我對劇場的思辨與演繹所言: 中西劇場的撞擊亦同時在表演上產生了一個有趣的弔詭: 古代服裝無可避免地產生了一個文化上的符號或習套,它對穿着它的人施加了一個無形的制約,半強迫地促使演員打造出吻合這套服裝的動作形象。在戲曲的表演中,服裝成為演員身體的一部分,演員的程式化動作與服裝結為一體,產生了表演上的詩意。(164) 如果瑜伽能把淨化心靈的方法引入演員訓練之中,古裝又何妨是讓演員產生表演類型/程式感覺的外在約束?
這種舞台上的詩意,自是參考過多位劇壇大師如莫虛金、鈴木忠志和蜷川幸雄的經驗,同時也建基於鄧樹榮在許多符號運用上的效果。如象徵着馬克白弒君慾望的匕首,竟然由黑衣人把玩舞動良久,馬克白不住與之在半空中捉迷藏;馬克白夫人間歇的幽靈閃現,重複着(弒君後洗去血跡的)洗手動作;關鍵意象更有突顯着盲動自毀和步向死路的蒙眼黑布(倫敦版沒有安排蒙眼黑布),在中休前一幕,馬克白夫人沉默把黑布遞向丈夫,然後兩人同時蒙眼摻扶着彼此行進,走上權慾的不歸路。如同下午半場母子被殺前各自綁上蒙眼黑布,走上死路。
莎劇《馬克白》的馬克白前後心理變化相當可圈可點,甚至是飾演馬克白者的夢魘。在鄧版創作過程,鄧樹榮與梵谷這位編作演員的溝通,也花上了極大心思。例如末段的馬克白跳下舞台之前,鄧樹榮就讓梵谷在舞台上找尋三點立足,分別為最安全、沒那麼安全、最不安全,然後把三點連成跳下台前的行走路線。梵谷的行走路線,與他跟當下劇場空間的感覺密切相關。梵谷的身體,就是要把馬克白心理特質盡量顯露出來的身體成為舞台上最重要的表演工具。排練中原定的最後收束畫面,是馬克白夫人死後,馬克白拋開油紙傘,接過台下送上的現代黑傘,一人跳下舞台,意味着覺醒,SPOTLIGHT映照着舞台上放反了的現代黑傘,絕美。
如今在大會堂上演的最終章,卻是馬氏夫婦共同走向觀眾,同時跳下舞台,大徹大悟。或許這在劇力上相對比較飽滿,卻似乎失去了馬克白獨自醒悟的孤絕。職是之故,我相信《馬克白2016》並非鄧版《馬克白》的終極版本,相信還會有2.03.0。最美一幕,還未閉幕。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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