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itris
Papaioannou的無刪剪紀錄影像《INSIDE》,有着「請進」之意,來自他2011年的同名真實舞台作品《INSIDE》。《INSIDE》現場演出中,劇院舞台上搭建日常生活的房間,讓30名演員流水般進出,重現每個普通人回家後千篇一律的動作——脫鞋、放下行囊、上廁、洗澡、睡覺等等。所有表演者/舞者躺在家居睡床後,便陷入床褥裡的裝置離開舞台,再以其他身份和著裝登場。表演者川流不息、源源不絕,也是「來來去去果班人」的另一種演繹。窗外景致時如白天到黑夜的時間變化,也有火車或郵輪風景般的空間推移。不禁令人想起電影《Poor Things》中郵輪外似是假假的風景輪轉。而《Poor Things》的希臘導演Georgios "Yorgos" Lanthimos,正好與Dimitris Papaioannou同是劇場導演和2004雅典奧運開閉幕式的創作人員,在時空轉移的畫面選擇,大有異曲工之妙。
《INSIDE》作為一齣表演藝術作品,它必須與Dimitris Papaioannou親攝的81分鐘Making of《BACKSIDE》一同觀賞。《BACKSIDE》意指「幕後請進」,鉅細無遺地揭示出舞台前中後各種機關裝置的奧妙。如表演者如何在觀眾眼皮底下,活生生從大床中央直接消失不見,原來床墊下是一個如同逃生網的退場通道。表演者亦必須抓緊出場的時間點,或重複一些特定動作或坐在餐桌旁進食。這些看似從容悠閒的生活節奏,在舞台管理上必須靈活精準,才使得一切既相同又不同,既平淡又有創意。
Dimitris
Papaioannou的漸變人文風景中,六小時內觀眾固然可以在場內自由進出,我們觀賞似是無限輪迴的畫面,自是領略到箇中的人生感悟,亦開始感受到希臘大師Dimitris
Papaioannou的創作觸覺——他對「重複」這件事實在非常非常感興趣。在談《INK》時,本欄便曾歸納Dimitris Papaioannou的視藝背景,使得他的創作往往從傳統戲劇偏重情節和人物的舞台,一轉而為以構圖、物料說話的巧思和隱喻,為故事帶來嶄新場面和詮釋。幾年前在香港播放的舞台映畫《NOWHERE》便展示出舞者如何與燈光設備、吊桿結構共演,電腦編程設計讓26位表演者移動在機械設備之間。機器的冰冷又無縫銜接的「重複」,更是思考人與機器關係的切入點。Dimitris Papaioannou的名作《偉大馴服者》(The Great Tamer),更在開首已不斷出現「重複」橋段——舞台上蓋住赤裸身體的白布不斷被吹走。《INK》則借助水和海洋生物等特質,大玩水喉與八爪魚瘋狂噴水、跳脫失控。
Dimitris
Papaioannou是首位被烏帕塔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 Pina Bausch)邀請擔任編舞的編舞家兼劇場導演,自詡深受Pina Bausch影響。Pina Bausch《穆勒咖啡館》中椅子無限倒下和徒勞的撥亂反正;《康乃馨》不斷把美好的事物與非常不討人喜歡、甚至噁心的東西並置;《呼吸》中一名白人舞蹈男老師,重複糾正印巴女舞者的腳尖,該如何尖銳、富線條美。觀眾很容易注意到,Dimitris Papaioannou每每把「重複」敘述元素和技法發揚光大,乾脆把日常生活的樣板動作推到極致,玩夠六小時;《BACKSIDE》紀錄演員如何走馬燈地進場退場。漫長人生無望乏味,《INSIDE》轉變的戶外時空都不過是投放的影像,我們都在時空和生命的籠牢,走不出去。
《INSIDE》放映在西九團隊的策展中,自由空間的大盒場內都佈置成豆豆沙發,觀眾近乎躺平來感受這場「漫長的重複」,還有背後大量玻璃杯子疊成的玻璃牆壁大陣。這些杯子呼應演出中掉下杯子,最後拼成城市的形狀。想當然的是,當劇場長達12小時、24小時的演出已不是新聞,或許如何把六小時不斷重複、《魚樂無窮》般的表演演繹得饒得深意,才是表演藝術的關鍵。又或許,「重複」這件事本就在瞬息萬變的世代裡,自帶療癒功能。如同狂歡節的反面,沉澱了的畫面,就是心靈休憩站。
原載於《文匯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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