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

多謝如來佛祖(2009.05.22)













樂壇頒獎禮上「多謝如來佛祖」的「佛家詞人」林夕,心靈雞湯式新書《原來我非不快樂》上月擊敗文壇新秀名家,榮登北京暢銷書榜第一位。據說一次林夕本尊出席新書座談會之時,一批剛送抵現場的《原來我非不快樂》,即被雅賊掠奪無蹤。這樣看來廿一世紀的確是繁華亂世,心靈書市場之大再加上名人效應,成功吸引不少或空虛八卦或窮極無聊的城市羔羊,追隨其智慧結晶上天入地,大談我佛如來。

華文戲劇大師賴聲川《水中之書》,大概就是看準金融海嘯下中香港社會氣氛低迷的「智慧產物」──《水中之書》首先亮出「有天走在中環,發現所有人都很不開心」的心靈牌,再高揚佛經《大圓滿》的「當念頭現起,讓它立即消融,如水中寫書法一樣。」佛經一出,看上去就似乎是當頭棒喝,無論是否出入中環的迷途人兒,彷彿都得進場領略賴氏禪式悲喜、明白活在當下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然而,回到香港話劇團「即興劇場」,《水中之書》卻差不多集合了所有翡翠劇場的騎呢元素。舞台上的《水中之書》鬧劇一場,並不在於女主角是一位不快樂的快樂學的教練、男主角則是落難的金融才俊,又或者前生是巴哈的金融才俊竟聽到了自己的回聲。敗筆也不在於女主角在祖屋遇上的小女孩,原來是自己母親的童年;求神問卜時,通靈師卻自揭真身就是女主角的生父等一系列粵語殘片橋段。《水中之書》真正的「硬傷」,恰恰在於女主角看破紅塵後,決定賣屋吐現三百萬投資男友的上海項目;結果把錢蝕清光後反而心安理得,男友更到蘭桂坊街頭賣藝──先別說香港人快樂與否,這種把「財散人安樂」、「快樂乃是過程而非結果」輕易演繹為人心解放的出口,根本完全無助於理解和閱讀現今全球資本化、社會嚴重失衡的僵局。更令人訝異的是,劇中小女孩一生最快樂的時光,竟然是在迪士尼放煙花的喧嘩聲和麥當勞吃薯條漢堡的嘖嘖聲中度過的。《水中之書》一下子儼如跨國企業的宣傳片,倒過來鞏固了香港人的快樂與光顧大企業之間的等號。

類近的情況,亦見於去年新視野藝術節中進劇場《樓城》。從建築樓房這個課題來「談香港」固然是大有可為,可是進劇場過於因循《象從不遺忘》以來強調「只要香港人願意放下腳步,生活自能敞開新景致」的陳套口吻,完全架空了香港社會的結構性轉型、森嚴社會階級問題。香港貧富懸殊、艱難的階級流動,乃至於更深層的社會問題,皆被劇場精英輕描淡寫的懸置。當然,《水中之書》畢竟較諸天真的《樓城》更具戰略性意義,賴聲川藉着《如夢之夢》、《如影隨形》再到《水中之書》一系列的賴氏禪式悲喜,所進佔的其實是一種以「曠達心境」、「飽含禪味」為糖衣的「敘述主體位置」──我不是在說故事,我在為香港把脈、為你傷痕纍纍的心靈療傷。

另一方面,《水中之書》的禪味易讀性,亦非常容易通過故弄玄虛的「心靈劇場」修辭,就填充了城市小羔羊的心。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主催的一個「主題作品賞析及評論寫作計劃」中,光是《水中之書》一名就被推敲為高深莫測的幾個可能的解釋:一、一本書(例如字典)跌進水裏;二、欣賞水面上的閃爍,其詩意有如書法大師的作品一樣使人迷倒;三、看海,能讓人得到智慧,勝過讀萬卷書,及四、思想行雲流水,比滑浪更快。從這四者似乎又可以引申出更醍醐灌頂的賴氏禪式悲喜。可是,筆者卻是日劇《神探伽俐略》的粉絲,在堀北真希客串的第六章《夢想情人》一集,所出現的「水中之書」大概更能貼合對賴氏禪式悲喜《水中之書》的解讀──占卜店用寫上字的米紙來裝神弄鬼,米紙溶掉後文字便會流於水面,彷如神蹟。「水中之書」原來不過是小玩意、小把戲而已。

這回,賴氏在一張叫「香港話劇團」的米紙上所寫的「水中之書」,大概是「多謝如來佛祖」了吧。

原載於《信報》文化版,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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