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1日星期一

一人分飾兩角的奇幻逆緣--劇場版《八百比丘尼》(2011.02.18)



「大力水手劇場」(Pop Theatre)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的現場觀眾以年青人居多,直覺便認為,大概是因為改編自手塚治蟲《火之鳥》(〈異形篇〉)漫畫的緣故吧。不過回心一想,我其實不大確定現今還有什麼事物,在年青人群中是佔據主流的。與此同時,我還是不禁有點懷疑,《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對年青觀眾來說,會否過於晦澀難懂?--被養育為將軍家族(男)繼承人的將軍之女左近介,為怕神尼八百比丘尼治癒身罹奇疾的殘暴父親,偷赴蓬萊寺殺死比丘尼。後來卻為了種種原因假扮死去的比丘尼普渡眾生,如是者達三十年之久。三十年過去,比丘尼再遇上前來殺害自己的左近介,原來那便是三十年前年少的自己!

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充滿了手塚治蟲式魔幻現實風格,來講述寃寃相報永劫循環的眾生故事。根據資深劇評人小西的觀察,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的改編,主要在若干細微的故事情節上下功夫,加強了左近介想殺掉比丘尼和假扮比丘尼前的種種伏線,使得演出節奏更形緊湊。包括左近介在普渡眾生之前,安排了她在藏經閣廢寢忘餐地讀佛經;也加重了左近介母親一角的戲份,讓她對父親怨念更為合理化。然而,我倒以為劇場版的改編,卻恰恰在於劇場版《八百比丘尼》把當中的因果,敷演得較為人性化和具有普遍性,使得看似荒誕魔幻的日本奇幻故事,與觀眾的當下產生更大共鳴,從而也引出更大的啟發。

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的開端帶有倒敘和循環往復的圓形結構意味。在觀察進場之先,八百比丘尼已在舞台的圓心盤腿打坐,默默唸經。這部份大有師法雲門舞集《流浪者之歌》之意。《流浪者之歌》讓一名禪定僧人在開演前,已於舞台一角垂首誦經,自天而降的稻穗不斷往僧人頭頂上飛墜,靜默中非常懾人。這種相對靜態的處理,成功把觀眾帶到要說談佛說理的空間和氛圍。至於劇場版《八百比丘尼》中比丘尼所端坐的,則是一個被特殊設計的圓形舞台(如同餐桌上的圓形轉盤),且向着觀眾約三十度傾斜,劇場版《八百比丘尼》有着明顯的「展示」姿態,彷如「水晶球中看故事」,帶出一種較疏離的觀照效果。

開演後,劇場版《八百比丘尼》首先交代了左近介殺掉比丘尼時血濺蓬萊寺場面。劇場用上幕牆投影讓壁畫佛像沾上大片鮮血,率先用腥紅色彩帶來震撼人心的殘酷血案感覺。及後,描寫左近介父親八儀家政的殘暴個性和強烈控制慾,則用上「牽繩索」的表演方式,製造漫畫化視覺。當然,還有類近於希臘歌詠團的群眾角色,以輔助性質描述原為女兒身的左近介與父親八儀家政的恩怨,及將軍家族的大背景等等。更有趣的是,劇場版《八百比丘尼》找來輪廓相近的禤思敏和黃呈欣,同時「一人分飾兩角」扮演左近介和八百比丘尼。有時候禤思敏是左近介,黃呈欣是八百比丘尼,有時又倒過來,黃呈欣是左近介,禤思敏才是八百比丘尼。謝幕時,舞台上同時出現兩位青袍比丘尼--通過視覺的疑幻疑真似是而非,最顯淺的因果輪迴乍現眼前,昨日的因原是今天的果,一切全繫於己身之一念。

因此,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的圓形「展示」舞台,固然呼應着圓形結構永劫回歸的意蘊,同時,卻不斷讓我想起伊迪帕斯王的悲劇故事──左近介為了追求幸福拼命抵抗殘暴的父親,必須使出非常手段殺害無辜的尼姑,原來自己也同樣是個自私自利的施暴者。然而,東方式哲理故事往往訴諸慈悲,於是時間逆轉奇異地出現,左近介在「時間脫序開始逆行」的魔幻世界裡,竟然串演起比丘尼並逐漸悟出慈悲。特別是救助另一負傷殘暴將軍時,突顯出成為比丘尼的左近介普渡眾生的心意--她願意讓將殘暴將軍把自己殺死,寄語將軍日後可以善待百姓--人生真正的解脫,或許並不是把自己變成世上最幸福的人,而是放眼眾生與人慈悲。這時候,左近介能否回復女兒身,或與愛人在一起,完全變得微不足道了。

在駕馭《八百比丘尼》如此多元的一個文本(涉及佛理和漫畫家的終極關懷,甚至日本傳統文化等等),劇場版《八百比丘尼》其實已作出相當周詳的佈置和考慮。要大徹大悟不容易,要把一個大徹大悟的奇幻逆緣講得生動有趣引人入勝,同樣也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要圓融種種舞台技法視覺效果。縱然,中後段「火之鳥」的出場和說理略見滑稽生硬,從手塚治蟲漫畫到劇場演繹,劇場版《八百比丘尼》畢竟跨出了重要一步。手塚粉絲在不久的將來,未許就不會看到劇場版《佛陀》.......


原載於《文匯報》藝粹版,頁B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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