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9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一)──歌手長青攻略vs 早死早着的美學追求(2012.01.29)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一)



詩:歌手長青攻略


去年年底公演的《黃耀明唱顧嘉煇-明日之歌廳》致敬音樂會,剛剛推出相關的影音產品。令人不禁想起,2011年儼然是黃耀明特別勤於屢獻新猷的一年。在《明日之歌廳》外,明哥還完成四場與許如芸、盧凱彤、進念合作的《鐵路像記憶一樣長》藝術歌曲演唱會,獻唱多首與革命、記憶、個人有關的藝術歌曲,從〈南泥灣〉到〈東方之珠〉,多首革命/藝術歌曲出自明哥之口似乎特別順理成章。作為一位與香港文化藝術界淵源特別深厚的主流歌手,黃耀明一直積極現身、推動不少深具文化氣息的演出──八十年代進念草創階段的高度參與後,近年就有香港藝術節的《花天走地》(與蔡琴合作)、進念《大紫禁城》和2010年在香港發起全球首個黑暗音樂會《暗中作樂》。《暗》並於2011添食。

「主流歌手做氣質嘢」雖然不是新鮮事,卻似乎是歌手們樂此不疲的動作。何韻詩繼2005年的《梁祝.下世傳奇》音樂劇,演出兼監製重演在即的「非常林奕華」《賈寶玉》,並推出以《賈寶玉》為主題的概念大碟。這除了突顯歌手演藝之路踏上嶄新台階,同時亦是標誌着歌手成長、轉型、深化的重要一步。偶一為之如張學友《雪狼湖》(1997)固然清新可喜,持之以恒如黃耀明勇於實驗冒進毋寧才是歌手長青之道。其實,「主流歌手做氣質嘢」不僅僅是一種姿態,更是一種價值取向。很多時候歌手的愛好、膽識、創新、冒險程度每每不着痕跡地,決定他們的演藝之路可以走多遠。因為觀眾對表演者所寄託的,往往是一種「理想人格形象」的投射。如果表演者只是因為討喜(如K歌或外觀)而博得喝采,過後的自然定律便是過眼雲煙、春夢無痕,一代新人也很容易把舊人淘汰掉。

因此,「主流歌手做氣質嘢」不斷示現着鮮明個性化、濃重的藝術氣息、簡約舞台效果和超功利的整體考慮。換句話說,「氣質歌手」一直所做的,原是建構自身的「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把自身的視野、胸襟、前瞻性和世界觀以表演形式、舞台媒介,放射性地傳達給世界知道。即如2007年林憶蓮在九展STAR HALL舉辦過「一般觀眾單憑雙耳只可以在RUNDOWN中認出不超過五首歌曲」的極端「SIDE CUT演唱會」《SANDY LIVE 07》後,幾乎等如為STAR HALL的LIVE HOUSE式演唱性質定調,一時間大家都認定STAR HALL似乎「應該係咁用喎」。自此以後,STAR HALL騷在某程度上也成為主流歌手的DREAM SHOW,連丁太楊千嬅也開了擺明車馬唱SIDE OUT的《MINOR CLASSICS》。

問題來了,如果只是要展示個性化和超功利的藝術取態,為什麼「主流歌手做氣質嘢」中的「氣質嘢」不是古巨基畫畫、王菀之寫詩或劉華表演書法?明顯地,畫畫、寫詩或表演書法,畢竟是在舞台上表演性較弱的藝術形式;即使是「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的示現,必須橫向連繫到表演者在演藝領域中的特殊位置。憶蓮《SANDY LIVE 07》得到日本視覺藝術家兼音樂人高木正勝跨刀創作投影錄像,明哥《暗中作樂》在2011再接再厲,邀得國內非常敢言的著名失明歌手周雲蓬合作《暗中作樂2》──彼此醞釀着毗鄰而生的格調。即使這種格調可能是相對小眾晦澀的。

位置和格調,有時候,是這樣誕生的;長青和殿堂,說不定,是這樣煉成的。

珏:早死早着的美學追求

香港主流樂壇裡有人戲稱「年年廿五歲」,國際間的非主流文化則有「年年廿七俱樂部」,而且不是隨口說說而已,要「入會」代價極高。

對於一眾獨立樂迷而言(焦點再準確一點,多數說的是搖滾樂壇),青春的激情、躁動,是無價寶。常說的座右銘有「燃燒總好過衰弱」(better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發展到朋克(Punk-Rock)的意識形態就更加是「放縱地活,早死早着」(live fast die young)。說到長青,其實倒過來就是在說不要老去。

這種中年恐懼,說到底都是一種美學追求。搖滾追求自由、自主、反建制,當人到中年,往往所有的反叛因子都被迫轉化為求生技能,反建制的反而要進入建制。當然有藝人經歷過六十年代的搖滾黃金時期到現在仍然屹立,隨便想想就能舉Bob Dylan 與 Rolling Stones 做例子。但不要忘記,當Bob Dylan來港,沒有獻唱抗爭歌曲《Blowin’ In The Wind》時我們何等沮喪。看見他的演出充滿體育館搖滾(Stadium Rock)的計算與「令立立」,很多樂迷都懷念一時粗糙奔放的音樂詩人。至於Rolling Stones嘛,有人說他們變成了模仿樂隊,在模仿年輕時的滾石。看見他們重演往日瀟灑的拗腰動作,說實在,是有點不忍心。

在這個去到盡的搖滾生活態度之下,確實有許多藝人年輕早逝。無獨有偶,許多近代音樂上非常重要的名字,都在二十七歲與世長辭。當中包括迷幻年代都因為濫藥而死去的所謂三 J:Jimi Hendrix,Jim Morrison,Janis Joplin;最具影響力的藍調音樂家Robert Johnson;自殺身亡的Grunge界巨星Kurt Cobain;剛剛死去的新騷靈天后Amy Winehouse等等。這個所謂的「年年廿七俱樂部」(Forever 27 Club),就是一眾樂迷為紀念偶像而誕生。雖然不是一個實體的俱樂部(如實體化應該是廿七靈堂、廿七紀念館),但的而且確,廿七歲變成音樂人的「大關」,所有有才華或自以為有才華的音樂愛好者都曾幻想自己會於這個最有音樂感的年紀燒盡。當然我也想過。

如果正如林阿P的歌《絕望的阿伯》裡寫的「…那年剛好二十八,錯過最好的年紀自殺」又怎麼辦?是否人到中年就只有衰弱?這我就想起一位至今仍然在燃燒並燒得非常燦爛的音樂家 --- David Sylvian。以傳奇新浪潮樂隊Japan的主音身份,於七十年代末出道。當年Japan的東方概念與及Sylvian的獨特唱腔帶來的影響一時無倆。Japan結束後的「小飛人」繼續朝新領域探索,所參與的大碟創作當中,對音樂與影像的新意念從不間斷,只今已推出約五十張專輯,並不停發掘新人。剛剛就在日本反核組織Kizuna World 發表了與挪威音樂家Jan Bang合作的新作品《modern interior》。在創作音樂之餘,他更想創造一個無核能威脅的世界。

對創作人來說,長青不是停留於表象上的,反而是一種思考狀態。長青就是要不斷創新、不妥協、不成為保守建制。其實常常說着「年年廿五歲」卻又只懂故技重施,都幾大件事,同埋都幾大吉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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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一直有與黃津珏合作的想法,特別想讓兩個完全不同背景和愛好的人一起講音樂。「詩珏失調」一名是我去年九月坐小巴到宜家買傢俱時,發獃時想出來的項目名稱。「詩珏」當然是梁偉詩加黃津珏;「失」是評論、「調」是音樂。「詩珏失調」就是「我和珏評論音樂」的意思。然而,它究竟以哪種形式出現,卻一直沒有定案。直至去年十月卅一日,珏到我節目任嘉賓談「佔領中環」,「詩珏失調在港台」(口)水花四濺,更加堅定我要讓「詩珏」發生的決心。於是,十二月我們計劃發稿──「詩珏失調」旨在一題兩寫、相反相成、交換睇法,拉闊對談「主流+另類」、「本土+外國」的音樂動態和歌手文本──的確有人不懂另類,有人不聽主流,原來都可以坐低飲啖茶食個包。世界比我們想像中,還有更多可能。

感謝多月來與我並肩作戰的黃津珏:)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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