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0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卡嚓(2012.03.20)
三月初台灣攝影師朋友訪港,我領着他從旺角上海街西洋菜街、尖沙咀半島酒店天星碼頭、中環大會堂立法會大樓、灣仔藍屋囍帖街到北角新光戲院,都通通走了一遍。期間聽得最多就是「卡嚓卡嚓」的聲音。「卡嚓卡嚓」的就是攝影者按快門的意思,遊客嘛,自然想多拍些照片帶回自己的城市。充當香港導遊的那個下午,耳畔一直響起周耀輝寫給盧凱彤的〈卡嚓〉。是的,流行歌詞分析員總有點職業病。除了因為盧凱彤〈卡嚓〉官方MV,同樣取景於我導遊過的景點,令人重新思考的,或許就是拍照這項日常生活行為吧。
已搞不清楚究竟從何時開始,拍照成了我們生活中唾手可得的尋常動作。我認識的好些朋友,小時候還是要到屋村照相館才拍到全家福。到了廿一世紀的今天,大家的手機都兼附拍照功能,不管吃飯走路,或是學生在課堂上要記下老師寫在白板上的筆記,「影相」都似乎是一種欲罷不能的條件反射。在香港流行歌詞的領域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影相歌」大概是黃偉文的〈心照〉和〈沙龍〉。而周耀輝的〈卡嚓〉則是鮮有以象聲詞(「卡嚓」)借代(「影相」)主題的一種入詞風格,配以人山人海蔡德才的即影即有相機音效剪接,〈卡嚓〉的確入型入格。〈卡嚓〉以一連串的短暫意象開始,像急雨、風箏飄過、知更鳥鳴、夕陽西下、天色轉暗,全都是稍縱即逝的時光──
「急下雨過 草更盛放 最終要蒸發 不如 找個辦法 去將急雨留低 好嗎? 最多一剎 至少一剎 好好的感覺它 只需要記下 沒繩風箏 喚來知更 好好的擁抱它 永遠於倉猝間 夕陽充塞 在床一側 白晝光的風景到晚黑更暗 轉眼便明白 所以喜歡證明今天更真實」
拍照似乎是留住時光凝定一剎的不二法門,即使這些事物都平常不過,叫聲囀鳴似笛的知更鳥,在繁殖季節更由早至傍晚不斷鳴叫。這樣看來,都市人大概都愛倒果為因,認為照片影像這些虛象恰恰是證明一些東西存在過的鐵證,於是更熱衷於「卡嚓卡嚓」。在周耀輝筆下,〈卡嚓〉中的拍照行為和結果,還不是最要緊的,真正可貴的反倒是好奇心、自由身和天真的初衷。如果能夠懷抱着自由自在的心靈,所到之處自有其妙趣。〈卡嚓〉最後歸結到「找一種色叫光陰」──
「鮮奶熱了 嘴角白了 最終要消化 不如 找個辦法 去將鮮奶留低 好嗎? 至少一剎 最多一剎 好好的感覺它 只需要記下 靈魂的燈 自由的身 好好的擁抱它 永遠於倉猝間 突然消失 突然很近…白晝光的風景會黑暗 越會希冀陽光滲 這一剎只得我們這一剎的 情景心意和姿態 就算天真不可以 今天都可以 真 找一片白雲 找一些古怪路人 找一種色叫 光陰」
「光陰」,細看有點像「陰陽」的詞組結構,「陰陽」原是指「山之陰」「山之陽」,為陽光所照的就是「陽」、背着陽光的卻是「陰」。這裡拆解了漢語詞組的結構特點,「光陰」原是由「日照」與「非日照」的時段組成的時間之意。因此,「找一種色叫光陰」無疑是觀察細味時光的一種心情。另一方面,〈卡嚓〉一詞也令人想起愛用象聲詞入的黃偉文。Y詞中的左麟右李〈拿拿聲〉和PIXEL TOY〈喔噢〉,分別用以表達焦急和不知所措的情緒。而周耀輝在〈卡嚓〉以象聲詞(「卡嚓」)借代(「影相」)動作的寫法,其實至少可以追溯到〈卡嚓〉的姐妹作〈霎!〉。2000年,周耀輝為盧巧音創作〈霎!〉,便以關掉電視機一剎的聲音,借代關機動作,從而側寫疑似宅女的生活點滴和一段短暫的緣份。。
聽着〈卡嚓〉的時候,西西和何福仁的對話集《時間的話題》所談的又飄過我的腦海。他們說,人們總是旅行回來看照片時,才細心地把景點重新遊覽一次,毋寧說真正的旅遊,反倒是在旅程結束後才開始的。這是多麼魔幻現實的事!那麼,我倒真的希望周耀輝的〈卡嚓〉,可以讓聽眾用肉眼用心靈開始咀嚼生活的種種──喂,唔好淨係掛住影相啦…。
〈卡嚓〉
曲:盧凱彤
詞:周耀輝
唱:盧凱彤
急下雨過 草更盛放 最終要蒸發
不如 找個辦法 去將急雨留低 好嗎?
最多一剎 至少一剎 好好的感覺它 只需要記下
沒繩風箏 喚來知更 好好的擁抱它 永遠於倉猝間
夕陽充塞 在床一側
白晝光的風景到晚黑更暗 轉眼便明白
所以喜歡證明今天更真實
鮮奶熱了 嘴角白了 最終要消化
不如 找個辦法 去將鮮奶留低 好嗎?
至少一剎 最多一剎 好好的感覺它 只需要記下
靈魂的燈 自由的身 好好的擁抱它 永遠於倉猝間
突然消失 突然很近
好好的感覺它 只需要記下 靈魂的燈 自由的身
好好的擁抱它 永遠於倉猝間 突然消失 突然很近
白晝光的風景會黑暗 越會希冀陽光滲
這一剎只得我們這一剎的 情景心意和姿態
就算天真不可以 今天都可以 真
找一片白雲 找一些古怪路人 找一種色叫 光陰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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