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4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六)── 兜兜轉轉之達達明明vs 復出很好,但之後如何?(2012.03.04)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六)

詩: 兜兜轉轉之達達明明


最近,死黨們忙於為4月舉行的《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奔走相告。這邊廂還沒想好睇邊場睇幾多場,那邊廂達明已宣佈加開一場。當彭羚側田SHINE都被瘋狂懷念的時代,達明一派重現江湖自是毫無懸念地無堅不摧,媒體亦鋪天蓋地出現不同形式的達明專訪。除了演唱會,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發表於1990年的六四概念大碟《神經》,和達明對於當下社會問題的看法。一時間,達明儼如「社會良心代言人」再現。我不禁納罕,如果開個唱在即的是溫拿或徐小鳳,會被問同一道問題嗎?究竟從何時開始,樂隊開始盛載起講真話、紀錄社會等「為社會立言」的重任呢?大眾又怎樣被形塑出對樂隊的「社會期望」?

香港樂隊歷史或許不算太長,但的確已走過幾個重要轉折。從六十年代披頭四樂隊文化風靡全球,香港也出現了LOTUS等樂隊。要到七十年代,才出現既演唱英文歌曲、也涉足廣東歌的單位,包括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溫拿。及至八十年代,由郭達年的黑鳥和馮禮慈的蟬打開局面,兩者同於1984分別發表專輯《東方紅/給九七代》、《大路上》,開宗明義談九七談家國社會。1986年,香港樂隊風潮大盛,小島太極BEYOND達明一派都積極講香港講末世情懷,迷途吶喊反抗建制之聲不絕於耳,亦間接催生了香港獨特的「樂隊詞人」現象──林夕陳少琪因葵劉卓輝周耀輝紛紛嶄露頭角,開創出一時無倆的香港樂隊光輝歲月。

有趣的是,「樂隊」作為香港流行唱片工業的有機組成部分,似乎一直與「組合」涇渭分明。同樣活躍於八十年代的「組合」草蜢、ECHO和九十年代的FACE TO FACE,大概從來未被寄予「為社會立言」的期望。看來「組合」不妨專注外型舞技台風形象,「樂隊」就不純然是團體性質的表演者,而是理想敢言抗爭的代名詞(且看電視劇《天與地》中樂隊所隱喻的「理想」便可見一斑)。這種隱性的劃分看上去很美,好像為「非主流」和「主流」劃下一道隱形界線──「樂隊」是無產階級喊破喉嚨,男女歌手和組合則是華麗明星花枝招展。可是不要忘了,八十年代多個響噹噹的樂隊名字,全都在計算精確的主流唱片工業運作邏輯下出唱片開演唱會,成為萬千樂迷的偶像。其時,BEYOND和達明一派的市場覆蓋率和受歡迎程度,不但毫不遜色於最受歡迎男女歌星,「前樂隊成員」的身份也為日後單飛的歌手,如黃耀明黃貫中等,累積儲備了豐厚的文化資本。

當然,如果要再嚴格區分的話,BEYOND最初以憤怒搖滾揚名;達明一派的主腦劉以達卻早在1980年已投入NEW ROMANTICS音樂實驗,黃耀明加入後的達明專注迷幻電子前衛音樂,並揉合REGGA、FOLK、BLUES、JAZZ等元素。令人聯想到,早年以崔健、騰格爾為代表的中國搖滾「新音樂」,固然突破了中國流行音樂的刻板模式,給音樂工業注入了新血液,同時惹起聽眾對「新音樂」的反抗性的疑問。或許世事並無完美,在主流音樂亦相當賺唔到錢的情況下,「非主流─主流」的界線恐怕亦是虛妄的。不過,深明站穩「非主流─主流」之間位置如何重要的達明,毋寧是心肝水晶琉璃人兒,無怪乎演唱會之前的第一首派台作品,便是舊曲新詞諷刺時弊的〈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2012 (你chok定唔chok)〉。



珏:復出很好,但之後如何?


有這樣一個傳說:1996年的經典大碟《麻木》,封面上的文字應該全數由左至右閱讀,《麻木》,應該是《木麻》。而「木」字中間的那一棟,著色特別淺,尤其以初版印製更見分別。所以,目前劉以達用個人身份推出的最成功專輯,意念夢幻迷離的《麻木》,其實是《大麻》。

當然我不是在指控或偏袒誰,我亦明白大眾為之神往的性、毒品、搖滾樂(sex, drugs, rock and roll)文化,全都不屬於這裡,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談甚麼性解放性文化?你只要去看一看香港性文化學會與明光社合辦的講座,聽他們如何從台灣學校引入同性戀教育的「失敗」例子中,學習怎樣堵截同性文化進入校園,你便會驚訝為何這樣封建可笑的組織能夠生存到今時今刻。搖滾嘛,主流當是云云可走的形象路線之一去看待,非主流的就不斷叫苦連天,好像一定要有殉道的準備。至於毒品,如果公眾人物服用又被傳媒發現了,是必須聲淚俱下的作公開道歉。對上一個公開承認的音樂人,已經是服食鴉片煙的新馬仔了。

劉以達是我一位非常尊敬的音樂家,多才,友善,全沒架子,說話技巧差。就是因為他的才華與不善辭令,就更像個藝術家。這也包括他的曾經潦倒。我們對藝術家大致上有兩個想像,一,是他們如何用藝術搵食,是否不用吃了?第二,就是他們搵夠了,所以搞藝術去了。每次看到劉以達於電影中出現,笑之餘,心裡面就有一點戚戚焉,因我終究不能抹去他的音樂家身份,與及他不能用音樂養活自己的事實。然後我又想起羅莽,一代功夫巨星,獲得美國Phillywood Entertainment頒發第一屆國際武術影業終身成就獎,但我們記得的,都是他後來的笑匠角色。羅莽說開頭不情願,慢慢就習慣,也享受了。劉以達則說,自己只要坐著不動,別人就會笑,是天份。兩者都是本來的天份被扼殺了,才開發新的,這是一種求生能力。

看見達明一派再次走在一起,在無線電視2012十大金曲中翻玩了他們的經典,便一陣不安。劉以達的結他根本小聲到聽不見,我甚至懷疑現場是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的結他聲,只是播著錄音帶,出來裝個樣子就可以了。可能這間大型電視台,對達明的印象,只是視覺與印象上的共演,實際上從來沒有尊重過劉的音樂。我們不是想說劉的音樂有多好嗎?為甚麼你不讓他獻技?直到上個月,於一個小型獨立音樂場地舉行的《劉以達五十減一賀壽大派對》當中,喜見劉與一眾樂隊一起,飈著結他,享受著他應有的尊重。這個《馬路天使》的結他前奏實在太有型了,換了歌手一樣動聽。

台灣的漫畫出版界巨頭說過,香港如果連一個利志達也養不起,是這地方的恥辱。其實我們於不同文藝界別都能夠引一個如此痛心的例子。這個地方的主流依然沒有盛裝異數文化的胸襟,次文化又沒有自給自足的能力。劉以達於後達明時期作品眾多,有驚喜卻未見經典。在復合演出後,但願我們能夠有足夠的支持,讓這位音樂家繼續成長,以個人名義,再現經典。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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