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貫線SUPERBAND香港演唱會》ENCORE時,台下觀眾大喊要周華健唱〈花心〉,周華健即時回應說:「你們看了我整整一晚(演出),還不知道我要轉型嗎?還唱什麼〈花心〉?」與觀眾隨意對答竟就說出「要轉型」,再加上羅大佑曾把縱貫線SUPERBAND的組成比喻為《教父》續集,似乎縱貫線作為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張震嶽在華語流行音樂舞台「轉身」契機,遠比官方辭令的「好好玩」、「好過癮」、「一定會有好多辣妹來我們」滿肚密圈得多。
媒體曾謂以三個老大哥為首的縱貫線SUPERBAND,加入張震嶽是神來之筆,可以吸引年輕女粉絲買票進場推高入座率。然而,縱貫線的出現其實已等於高調宣佈「三老再現」不甘心亦放不下身段,做做台版「左麟右李」和懷舊金曲演唱會算數。縱貫線對於「三老一少」來說明顯是演唱事業的PART TWO和變奏,張震嶽也儼然成為「三老一少齊齊IN起來」的關鍵人物。即使「第四人」的位置換上滾石同系的陳昇或任賢齊,相信也無法達致阿嶽又潮又酷又叛逆的效果,更遑論讓縱貫線什麼時候會high起來大唱〈我愛台妹〉成為另類懸念。
搖滾灑脫 亡命之徒
歌未上台人先到。觀乎是次為縱貫線擔任形象設計的,即為在《OK/思念是一種病》大碟為阿嶽設計唱片封套和造型的葛民輝。於是縱貫線尚未開口唱歌,在發佈會上MV中已被打造成鐵騎士與酷機師。出自阿嶽手筆的〈亡命之徒〉,三分鐘版率先營造縱貫線「出發了不要問那路在哪/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的酷斃機車曲風,七分鐘RAP版〈亡命之徒〉甚至明刀明槍讓李宗盛周華健RAP出「結構性中年危機」種種症狀,為縱貫線告別男人之苦、放手一搏定下搖滾灑脫的基調。因此縱貫線SUPERBAND演唱會甫開場的火車不斷行駛穿越時光隧道投影片段,除了呼應縱貫線得名於從台北到高雄的的台灣鐵路,更取其整裝再上路之意,並以每個火車停靠站「定格」劃分演唱會段落。
《縱貫線SUPERBAND香港演唱會》演唱會上縱貫線人人變身超齡台版咖啡王子,白襯衫黑背心塑造型男味道。第一部分先要秀出張震嶽打鼓、李宗盛撥吉他、周華健玩貝斯、羅大佑彈鍵琴的SUPERBAND到底有多起勁,新曲〈鄉親父老〉和〈公路〉更急不及待要讓觀眾知道「四神合體」的樂團結晶。緊接着的搖滾組曲〈鹿港小鎮〉、〈分手吧〉、〈我終於失去了你〉、〈愛相隨〉則以四人代表作再現團員的本來面目──羅大佑憤怒批判、張震嶽率性自我、李宗盛世故細膩、周華健陽光好男人。這時候〈亡命之徒〉似乎要綜合SUPERBAND的「元気」,以行動證明縱貫線演唱會並非滾石N周年紀念唱,而是脫胎換骨的華語流行曲最新實驗場。
借屍還魂 華麗接棒
明顯地,縱貫線SUPERBAND演唱會所肩負的乃是讓「三老」借屍還魂的華麗場景。縱貫線演唱會大至演唱會模式、小至燈光場口舞台設計,跟張震嶽的Free Night搖滾音樂會相當接近。換句話說,縱貫線演唱會乃是沿用了張震嶽表演風格,來讓「三老」獲得全新的表演氣息。這也是為什麼SUPERBAND要高調組團的原因:全因為縱橫貫穿華語流行曲三個時代的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的形象、曲風到表演風格在過去二、三十年來已然根深柢固,幾乎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直接大刀闊斧的「變身」。通過組樂團,三人便可以順理成章與走得最前的張震嶽連結成一個共同體。那麼在縱貫線甫發表第一首新曲之時,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的一個關於重拍MV的笑話,便顯得饒有深意了──謂張震嶽嫌〈亡命之徒〉第一個MV太老氣,獨排眾議決定推倒重拍。目前又酷又具狙擊手味道的MV,就是潮人阿嶽品味的結果──這種「三加一」的陣勢既匪夷所思、又沒多少人會不喜歡的情況下,自然取得由唱到聽的最大公倍數。
另一邊廂,雖說張震嶽是縱貫線SUPERBAND中最冷眼旁觀、最抽離又永遠處於狀況外的一員。細心的觀眾應該不難看出張震嶽才是縱貫線「真正的主角」。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固然因為縱貫線而得到「第二春」,張震嶽又何嘗不是通過縱貫線的網絡,以「傳人」的姿態進一步登陸「三老」在大中華區經營了近三十年的地盤?
無怪乎縱貫線不管在媒體或演唱會上,一直樂此不疲的把「三老」和新生代的阿嶽之間,講成一個連續的故事。香港演唱會上羅大佑即強調1974年創作第一首歌曲時:「那一年我們的阿嶽誕生了,如今阿嶽已是縱貫線的團員了。」緊接着羅大佑的沙啞和張震嶽的清亮雙聲合音,讓縱貫線新曲〈天使的眼淚〉與羅大佑寫於七十年代中美建交後、台灣淪為國際孤島的〈亞細亞的孤兒〉悲憫情懷一拍即合,造就縱貫線極具OLD SCHOOL色彩的民歌神髓。這種不插電的BAND SOUND韻味延續到演唱會末段重新編曲的〈歌〉、〈風兒輕輕的吹〉、〈東方之珠〉、〈戀曲1990〉、〈愛之初體驗〉、〈皇后大道東〉、〈再見〉。既讓高唱「發現我未滿十八歲」的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抓住了青春尾巴,也讓「壞孩子」阿嶽順道聽聽話話乖起來洗洗底。
輕描淡寫 教父續集
當然,以張震嶽的獨特個性、唱作實力,叫座能力自不待言。筆者在〈思念搖滾是一種病〉一文中,已討論過阿嶽《OK/思念是一種病》(2007)大碟為其成熟轉型所作出的漫長努力。及至2009年縱貫線SUPERBAND卻為其鋪墊真正能「入屋」的大宗師階梯。試想像,〈亡命之徒〉如果只是阿嶽一人發表的歌曲,相信受注目程度及所營造的恢宏氣象便會大減。而在縱貫線演唱會上,「三老」再三給予的是承認,阿嶽貢獻的是新意。四人彼此在華語流行音樂的歷程,相遇相知相似又不可複製。因此縱貫線演唱會呈現給觀眾的固然是「三老」的過去現在,還有阿嶽的現在未來。
這時候,謎底揭盅了,縱貫線SUPERBAND的確是一部《教父》續集。滾石班底,不愧為把唱片工業當作文化事業來經營的箇中高手,舉重若輕即把縱貫線演唱會演繹為一系列潛台詞的展示場──香港紅館萬人既目睹了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的重生儀式,同時也見證了交棒給「傳人」張震嶽的華麗盛典。縱貫線SUPERBAND在世界巡迴演唱會中實踐了有形無形資本大轉移,讓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三部活活生的當代史在觀眾眼前翻轉,也為張震嶽邁向中生代華語流行音樂教父之路埋下最重要的一記伏筆。
原載於《信報》文化版,頁33。 (2009.05.18,轉載於《21世紀經濟報道》(中國)藝術版,頁39。 )
PS. 其實很怕寫演唱會稿,不喜歡的話不會去看,太癡迷又會失去評論解讀的距離。這次終於出事了!所謂"出事"當然不是指當晚我為了和阿嶽握手而掉下紅館地洞,而是本文的第一稿把縱貫線解讀為華語流行音樂整體疲態下的一種反撲,固然美化了縱貫線又錯過了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張震嶽之間的多重交集。後來覺得不對勁才一夜之間推倒再重來,寫成現在這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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