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7日星期日
與議題擦身而過的《賣飛佛時代 My Favourite Time》(2009.12)
以下是真人真事。
暑假期間,要做一系列人物訪問。其中一位受訪者建議訪問地點不如就在維景酒店餐廳。審慎起見,當時我還確認了一下:是不是給政府封鎖隔離過那一家呀?對方連聲稱是──結果我的受訪者到了九龍維景,我呢,就到了香港維景。原因很簡單,九龍維景的前身就是2003年沙士期間被政府封鎖隔離過的京華酒店;而我口中的「維景」,則是在今年5月黃金周前夕,因為H1N1豬流感被封鎖隔離的灣仔區酒店。身為採訪者竟然會犯上這種低級錯誤,相信是與我在2003年離港就學、缺乏「沙士經驗」有關。對大部分幸運的香港人來說,所謂「沙士經驗」或者「豬流感經驗」,毫無疑問地,都是從媒體鋪天蓋地的文字報道和影像傳送得來的──這就是一個景觀社會最鮮明的現代癥兆。用前進進的語言來說,這是就是「賣飛佛時代」, My Favourite Time。
前進進把最新公演的「後現代敘事劇場」命名為《賣飛佛時代 My Favourite Time》,並強調《賣飛佛》乃是繼2008年4月《哈奈馬仙》之後,進一步探索和衝擊消費文化議題的年度劇場大戲。《賣飛佛》事先張揚將以嶄新手法,結合「敘述/報道/獨白/評論/紀實攝影/錄像/形體/聲音」演出,展示消費時代的酷異景象。由兩個「人物故事」組構而成《賣飛佛》「三分真七分假」。其實是經過媒體資訊化的「媒體人物故事」──一個是虛擬的香港男子「張智康」、因防止豬流感蔓延而被封鎖隔離於灣仔區酒店的故事;另一則,則是真有其人其事的十五歲旺角賣帽女孩「李曉華」的發跡奇遇。
不關痛癢的誰誰誰
《賣飛佛》的「張智康故事」由機場的人來人往背景、不停更新的航班資料牌及催促登機請你快準備的廣播開始,再現了乘坐東方航空公司MU505、由上海飛往香港班機的第143位乘客「張智康」飛行前後的細節。當然還有相當篇幅的舞臺技法交代他的工作、家庭背景、在上海落腳的招待所,甚至作為一個北上販賣「香港時裝觸覺」的港人害怕隨時被取代的焦慮感等等。至於「李曉華故事」就被描述為一個出身於典型天水圍領綜援單親家庭的「天水圍創業奇蹟」。《賣飛佛》舞臺鏡頭乾脆扮演採訪媒體的攝影視角,不但捕捉女孩擺賣實況、發憤經過和學校生活,還給女孩安插了一個鏡像性死黨COCO。
這兩則故事都相當細緻清晰、漫畫化地暴露了媒體的操作,一切如同《鹿鼎記》「韋小寶說謊秘技」展示場──細節不妨講得天花亂墜,要多細緻有多細緻,那麼在要緊關頭才作假,就容易引人入信了。更甚的是,我們所處身的景觀社會,根本是個追求快感不講真偽的世界,單是消費細節已經夠受眾擠巴士塞牙縫,因此《賣飛佛》先後講述這兩個故事之先,均以後設的口吻跟觀眾商量──「他/她應該叫什麼名字才好呢?叫張智康/李曉華吧。」「OK。」──那是誰誰誰根本不關痛癢,只要那是個引人入勝的景觀。
議事前設的懸擱
「張智康故事」是一個充滿焦慮的香港的縮影。沙士後倖存、面對祖國不真實的發展速度和步伐,「張智康」為不久便會被大陸精英取代的夢魘,惶惶不可終日。《賣飛佛》詮釋「張智康故事」時強調了速度,從機場的飛機陸續升降開始,不斷轉換的機場影像投影、交通工具飛馳的掩映、工作間中催迫成果的呼叫,使得上海火車站招待所中的「張智康獨白」,儼然是「火宅之人」的絕望吶喊。及後被隔離於灣仔維景酒店期滿重獲自由,舞台即播放出5月新聞報道中維景房客的「獲釋感言」──大陸自由行家庭豪言要「把血拼進行到底」,外國女孩則甜笑稱讚香港政府安排得當。這時候,JUICY畫面滿足了受眾(及在場觀眾)追八卦的心理,疫症問題乃至於「張智康」回憶1997年禽流感殺雞事件,及藉着「古法殺雞」抒發的一段對於群己關係的省思卻被懸擱。前進進揚言要開發的「劇場議事功能」,在《賣飛佛》中的議事前設卻顯得未能充實。
另一方面,「李曉華奇遇」同樣藉助媒體獵奇手法,刻劃出「李曉華奇遇」背後盛載着群眾對於奇蹟和景觀的欲望投射。由「李曉華」出身貧寒、十二歲開始設計網頁,到十五歲把獎學金投資註冊生產鴨舌帽,受到傳媒追訪報道。圍繞着「李曉華」編織出來的故事情節人物,如與同學COCO結成創業雙妹嘜、被史SIR邀請擔任學校商學會顧問,均促進了受眾對於「李曉華」非真實個體的想像。最後「李曉華」看見電視屏幕上的自己竟是COCO,一時間自己也分不清誰才是「李曉華」,也弄不清楚自己當天究竟在天水圍河邊叫喊,抑或只是在許留山喝珍珠奶茶。全因為影像中的「李曉華奇遇」,似乎比自己所知道的來得更真實詳盡。至於「李曉華奇遇」究竟能否給予香港創意工業以啟示,香港的教育該如何處理類似「李曉華」的創意青年人才,自是水過鴨背無人深究了。
當然,前進進的《賣飛佛》的的確確在「展示消費時代的酷異景象」,在紛紛擾擾的鋪寫細節、場景模擬、旁述揶揄、內心獨白等「聲光化電一齊來」之後,我一直等待前進進對《賣飛佛》要探討的議題再有所提昇。《賣飛佛》卻赫然以演員脫下設計獨特的外衣、賸下再簡樸沒有的白T裇作結,似是顯露返樸歸真的願望。然而,缺乏歸納的《賣飛佛》卻予人彷如「講完罷就」之感。也就是說,《賣飛佛》只是着力於再現「張智康故事」和「李曉華奇遇」,以不算太前衛新鮮的舞台技法點出觀眾已知的若干社會現象(或亂象)。如果,《賣飛佛》依然停留在議事的前奏化和具象化的話,它在議事功能和深化問題上的價值恐怕還不夠大。
換句話說,對於景觀社會、「賣飛佛」快感時代等課題,我們期待《賣飛佛》能更尖銳更切中肯綮更有所超越──如果我們在看過《賣飛佛》後甘心錯過探詢的機會,或覺得《賣飛佛》可以輕易與議題前設擦身而過;那麼,我們或者就與只消費JUICY追逐快感的人群再也沒有兩樣──正如文首的「走錯場事件」,我們與思考永遠各自呆在河岸兩端,老死不相往還。
原載於《文化現場》第二十期(香港),頁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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