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7日星期二

專訪陳樂融--音樂工廠在台灣(2012.04.14)




2010年,台灣重量級音樂人陳樂融發表《我,作詞家──陳樂融與十四位詞人的創意叛逆》,從流行音樂工業製作人和曲詞創作人的角度,走訪娃娃、林秋離、丁曉雯、姚謙、許常德、十一郎、方文山等華語流行音樂圈名頭響噹噹的詞人,積極在他們身上審視台灣詞人創作和生存的種種。同樣靈犀暗通,在2010年出版詞人訪談錄,筆者作為《詞家有道──香港十六詞人訪談錄》的著者之一,實在非常驚訝於《我,作詞家》以業內人士的角度,竟然如此開門見山地書寫出對流行音樂工業的深刻洞察和批判,又毫無顧忌地與台灣詞人談論所處的「工業邊緣」、「被比稿」窘境。上月訪台,便冒昩帶着《詞家有道》拜訪陳樂融老師。

陳樂融是台灣流行音樂工業的傳奇人物,被稱為「集創意、書寫、主持、評審、講師於一身的新時代文化人」。自八十年代踏足華語流行樂壇,陳樂融創作經典無數,如〈瀟灑走一回〉〈天天想你〉〈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等。現實生活中,陳樂融更是媒體多面手,在近年熱火朝天的歌唱選秀大賽中擔任評審,攻佔電視頻道黃金時段。另一方面,陳樂融又在大氣波主持文化節目,他筆下的《我,作詞家》便可謂是陳樂融式音樂訪談:

「《我,作詞家》的誕生,與你們的《詞家有道》根據詞人的作品風格去談,不盡相同。我的想法是,為台灣作詞家整理出類近於”工作小傳”的文字,把我在廣播節目中的訪問能力發揮出來。那是會客式Q&A,以三千字為限,並不是想要講大道理或把它延伸成論文,只是拼湊出詞家本人的一些瑣碎個人記憶和感受,然後我再在每篇的末段,附上簡單的採訪後記。同時,亦由於我的興趣很廣泛,對於星座瑜伽建築文藝各方面都非常鍾情,所以《我,作詞家》可說是試驗一部”以詞家為對象”的訪談錄,將來也可能探索其他的領域,如與建築師或作曲人做一系列互動。」

陳樂融謙稱《我,作詞家》只是一項試驗。然而,談到本身同為詞人的他,為何決意要從「作詞家VS作詞家」的高度深度廣度,來為近三十年來的華語詞人留下第一人稱的創作紀錄。陳樂融直認不諱是要向弱肉強食、階級森嚴的台灣流行音樂工業,發出灰色的吶喊:

「我本人的確是華語樂壇的既得利益者,在行業中多年,經歷了很多風光時刻,也看過很多光怪陸離的現象。因此,特別希望通過我的發聲位置,整理出當代台灣詞人的創作處境和精神面貌。像業內詞人必須面對的被”大比稿” (按:大量比稿)和”小比稿” (按:小型比稿),其實是非常殘酷的剝削。 ”大比稿”就是把同一個旋律發出給無限個詞人去填,”小比稿”也起碼有七八名詞人同時進行創作。業內美其名曰這是”良性競爭”,實則卻是對作品毫無想像,兼以”公主徵婚”的思維方式,浪擲詞人的努力。這變相也是曲線對這個行業的傷害,令很多有才華的創作人意興闌珊,心灰意冷之下離開流行音樂工業。我在《我,作詞家》中,就是要刻意暴露出這種的不公,讓這個行業慚愧。縱然,這並不能撼動已然腐敗不堪的流行音樂工業文化。」

雖云是「既得利益者」,冷眼熱心腸的陳樂融,坦言台灣的情況是「詞家並沒有走得那麼前面」,並不像香港詞人那樣又有專欄又主持節目、又像明星那樣受追訪受注視。的確如此,筆者馬上想起林夕和劉卓輝,便分別擔任台灣和大陸的選秀評委。而在台灣通常能像香港詞人那樣吃得開的,卻是流行音樂製作人。參照陳樂融《我,作詞家》中的受訪台灣詞家名單,有的已離開了這個行業,有的選擇性豹隱,更多的決定只為合作無間的歌手和班底拔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麼,對於愛詞愛創作的朋友,「後浪」究竟如何攻克流行音樂工業的城堡尖端?

「我是既得利益者啦,很難很純粹的談怎麼才能達致。可是,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愛創作的話,世上是沒人可以阻撓你的。用現代流行的話來講,就是愛得夠不夠的問題。台灣的情況與香港有一點很大的差異,就是台灣很多創作單位都是包辦曲詞唱的,如蘇打綠和盧廣仲。如果愛得夠的話,現代的網絡科技等等都非常發達,未許不可以為後來者提供發表園地,真的是沒人可以阻撓你的。台灣不少氣質創作團體也是這樣出來──在網絡中累積人氣,然後在LIVE HOUSE與觀眾接觸,再慢慢變成成熟的表演者。當然,流行音樂工業中的表演者也分很多種,我就很難想像一些唱跳表演者是這樣出來的。」



說着陳樂融呷了一口熱可可,翻着《詞家有道》,好奇的問起我們筆下的新生代詞人。我說97後的香港,因為唱片工業萎縮,創作空間相對也大為減少,近幾年能夠異軍突起的詞人,往往是像周博賢一類身兼曲詞編監、產量不多但深具風格特色的。陳樂融笑說,那不可能每個人都當老闆寫歌,就是有,都會很快虧本收掉啦。回到《我,作詞家》,陳樂融其實對兩岸三地的作詞填詞生態皆十分關注。在與姚謙的對談中,論及中港台三地的歌詞特色──在台灣詞家眼中,廣東詞似乎特別在意平仄音韻,林夕的才華和技巧皆毋庸置疑;台灣詞作則傾向感性,歌手如陳綺貞也能寫出清新秀麗的作品;中國大陸的卻走上商業和知識份子化的兩極、稍稍缺乏中間的聲音。

後記:

與樂融老師相約在台北南京東路的一家咖啡店見面,沒想到溫文爾雅的他甫坐下來便與我大談星座,然後,側頭喃喃地說「你不像巨蟹座耶」。我笑說星座我不太懂,反而覺得紫微斗數好像準確性高一點點。樂融老師高興地說,那好吧,我們也可以談紫微斗數呀。我這才知道樂融老師對各種各樣的事物都頗有研究,甚至練瑜伽已到了瑜伽教練的專業水平。樂融老師健談直率,訪談間重複得最多的是「既得利益者」一語。我想,或許有很多人都是行頭裡的「既得利益者」,卻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直面這個行業的封閉和頑固──這是個能把鯨魚都吃掉的華語流行音樂工業,親愛的,你願意捨身捨愛充當人家的點心嗎?

原載於《明報》世紀版。
本文原題為"吃掉鯨魚的流行音樂工業──陳樂融談台灣作詞家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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