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6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五)── 甜裡藏針的香港「民謠」vs 當民眾的音樂走進藝術節(2012.02.26)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五)

詩: 甜裡藏針的香港「民謠」


2012年香港藝術節中,最令我感動的是《遊樂民族:新民謠.中國風》中國民謠音樂會。在一個多小時的演出中,職業觀眾如我者竟然感覺「幸福」。所謂「幸福」,並不是說聽到周雲蓬唱出〈中國孩子〉那幾句痛心疾首的「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餓極了他們會把你吃掉」,而覺得自己生於相對法治和人道的社會、養狗種花腳底按摩那種浮泛的「幸福」。而是巨大民謠力量和赤裸生活質感,毫無修飾鞭闢入裡的傳達出對於世代的穿透力,在同時代能夠遇上周雲蓬萬曉利小河的聲音,這種交集的確激盪人心。

尤其周雲蓬的〈失蹤的人〉〈杜甫二章〉〈春歌〉〈買房子〉〈九月〉等歌曲敢講敢寫快意恩仇。當中最關鍵的還是質樸。借用郭小寒的說法:「民謠不僅是來自土地的音樂,也是一種自然率真簡單有機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民謠也是一種發現生活的方式,一種對於世界更真實和勇敢的想法。」(見場刊)這樣坦率的聲音,似乎不容易在香港主流音樂接觸得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麼,香港到底有沒有相對意義上的「民謠」呢?

或許有人認為mini noise、黃衍仁的音樂更接近「民謠」。然而,從香港主流聽眾的聽賞習慣看來,我懷疑普羅香港聽眾心目中,最具有「民謠」色彩的音樂創作單位可能是My little airport和The Pancakes,都有着一種敢於講出社會真象和大眾真實感受的勇氣。其實,My little airport的位置和姿態有點像「學生乖仔講粗口」,也就是用一種略帶知性、卻草根直白的表現方式,劍指社會的偽善和絕望。《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中的〈邊一個發明了返工〉〈窮人賣屎忽〉和《香港是個大商場》的〈西西弗斯之歌〉〈公司裁員三百人〉均童言無忌輕描淡寫戮破「國王的新衣」,輕易得到聽眾共鳴。The Pancakes則是香港獨立音樂的「獨聯體」,樂隊惟一一位成員「阿戟」身兼曲詞編彈唱等崗位。「阿戟」的聲音充滿滑稽童趣,如〈腦殘遊記〉就別緻有趣。新作〈我容易中六合彩嗎我〉的「其實有閒錢去買六合彩我已經好好彩」,更「孩童撒嬌」地暴露出艱難的階級流動和香港的嚴峻生活──說實話,剝開糖衣後實在令人背脊骨落。




讓我感到好奇的,在香港似乎是這些甜裡藏針的城市「民謠」才是雙刃之劍。不管My little airport還是THE PANCAKES,都是通過一些看似童稚/學生/非社會化的口吻來蜻蜓點水。彷彿大家聽一聽淨一淨化便舒服晒,「學生講粗口」和「孩童撒嬌」的隱性批判力量安全地躲藏在「非社會化」的屏障背後,儼如社會批判KIDULT化。有趣的是,除了香港受落這種小清新城市「民謠」,My little airport和THE PANCAKES還不時北上攻城。My little airport就到過上海、深圳、廣州等城市巡迴演出,THE PANCAKES上月也分別在深圳和佛山的《飽到上深圳音樂會》《臨急抱佛山音樂會》獻唱。這樣看來,童音「民謠」說不定是香港獨立音樂的奇幻逆緣(我反而好奇,如果香港也有周雲蓬,會不會輕易就高登化為「窮飛龍」呢?)不過當我想起,台灣以獨立歌手身份成功突圍的魏如萱和盧廣仲都有着童稚口吻,忽爾明白了──童言式小清新原是城市的溫馨歷史背影,城市「民謠」沒有「土地」,只有「童稚」充當我們的原鄉、我們的失樂園。



珏:當民眾的音樂走進藝術節

「很多本地藝術家都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夠於內地流通,然後就會花掉很多精神構想怎樣才能融入國內市場。這個想法其實很危險,因為這樣就意味著創作人正在想法子去除本土創作的獨特性。弔詭的是,現在國內甚麼創作都有了,反而保持本土風格的香港藝術家會得到更多機會。」

兩年前出席嶺南大學舉辦的「我們的未來」講座,討論創意如何成為產業。說來奇怪,講者的論點我已經沒有深印象,我們的未來究竟會變成怎麼樣也不太記得,但概念藝術家白雙全於觀眾發言時間說的這番話,卻揮之不去。當然字眼上可能與原句有出入,但想法絕不會記錯,為什麼呢?因為當每個歌手都要出一兩張國語大碟、電影從業員大量北上發展、就連麥兜都要上武當山的時候,他竟然說保持本土風格有得做,這個想法真是有夠激進。

本年香港藝術節的亮點,於我而言非中國民謠音樂會莫屬。不用說我個人有多喜歡周雲蓬與小河這些當代民謠好手,只要是於一直都以古典樂為主的藝術節之中喜見民謠的存在,已教人興奮。在香港中國民謠從來都不是個大眾化的選擇,像獨立音樂場地Hidden Agenda偶爾邀請如李志、蘇陽、冬子、白水、老街等等的民謠單位到來,是必須要有虧本的準備。有些時候,不諳國語的外國觀眾,比本地的還要多。現在看到民謠成為藝術節目,門票售罄,寬大的座位,好像真的進步了吧?音樂會還設有講談時間,當中小河談到他對香港社會的看法,說幾年前來跟現在很不一樣,現在觀眾很多是說普通話的,變得像國內,不知是好是壞,希望香港可保持自己的風格。

又是風格?甚麼是自己的風格?

我覺得民謠歌手對社會是有一種獨特的觸覺,這個觸覺好可能是來自他們尋找靈感素材的訓練。Bob Dylan 曾說他很喜歡被界定為民謠歌手(folk singer),因為「我是為民眾演奏的(I play music for folks)」。我們欣賞民謠的確就是這樣的一個經驗:樸素的音樂,歌者以詩人的角度,訴說一個接一個很「在地」的民眾故事。在中國民謠很被受落,有說是因為全國有大量離鄉別井的勞工,而民謠盛載的,就是家的想像。

民謠走進藝術節其實也有先例。一年前,曾經有一個完全自發的藝術節──《新春糊士托‧菜園村藝術節》,這個當然是為支援菜園村而生。一連兩天的藝術活動,說的也就是土地的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到本地草根民謠樂隊迷你噪音的演出,因為我正正是聽到這樂隊的歌曲才認識到菜園村的苦况,而在廢墟中舉辦的藝術節重遇主音老B的歌聲,真的百般滋味。這個歷史性的藝術節包攬了音樂、視覺藝術、文學、電影、劇場、舞蹈,媒體沒有怎樣報道過,慶幸最終輯印成《新春糊士托.菜園村藝術快樂抗爭》一書。

所謂風格的流失,可能就是本土文化的漠視。本地民謠訴說的故事,我們到底有多著緊?有多用心去聽?沒有這個情懷,就寫不出民謠,也不會成為聽眾。當周雲蓬說本地觀眾們對作品笑點的反應和內地那邊基本差不多時,我們又為甚麼對本土民謠的痛處無動於中?沒有自己民謠的地方,就只能把他處的,當作藝術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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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最近在香港藝術節和一些活動,常常遇到(半生)熟人,師長同事朋友學生每每以《詩珏失調》做開場白:「喂,我有睇你《明報》個欄呀…」就是這短短的幾個字已夠我樂上半天,無論是讚是彈都衷心多謝捧場。《詩珏》最初只是我和阿珏的試玩之作,點知一個「音樂盲13妹」、一個「INDIE界汪明荃」愈玩愈認真──每周拍板定題目並由我膽粗粗先開波,阿珏劈埋酒來肉緊接力,周六凌晨交稿,第二周又再來過。期間,意外地得到很多不同形式的迴響和支持。有朋友反映阿珏像「末日評論人」次次睇完心都實埋;樂壇長毛周博賢更在其《經濟日報》專欄《糊賢亂語》,遙距延續《詩珏》話題起腳埋齋。縱使目前還不肯定《詩珏》能走多遠,可是我們一直滿心歡喜,因為《詩珏》講出我們真正想講、所相信的。如果《詩珏》也能引起你的共鳴,那是我們更大的快樂。(詩)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2年2月21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髒話阿七(2012.02.21)









《黃偉文作品展CONCERT YY》第四場,黃偉文在一萬多位紅館觀眾面前介紹最新作品〈髒話阿七〉。Y說,香港人那種面對高低起跌都一直打不死的特質,就是他心目中最神奇的「香港精神」。於是,他把這個題材寫進新詞,並找來最適合演繹的歌手劉浩龍。聽眾對於劉浩龍的記憶,大概來自2004〈思覺失調〉和與謝安琪合唱的2006〈滄海遺珠〉。作為一位新秀摘冠十多年依然未遂青雲之志的歌手的新曲,〈髒話阿七〉可謂是最明目張膽替歌者宣洩兼打氣的「歌手自白」,與Y在2006年為麥浚龍自我解嘲「多麼想好好的做人」的〈成魔之路〉相映成趣。〈髒話阿七〉全詞圍繞着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成長經歷,寫出種種非常樸實的人生感受──

「當阿七讀到中三 便發現過活這樣難 升班 沒有預算簡單 聽老師話更悲慘 做對事你便快樂 不用談 怎還 不還 還怎開餐 明白太晚 當初他用努力去換燦爛 但最後換來 爛檔攤 真是煩 但阿七已見慣劫難 從只會去慨嘆 學會兇猛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先清理這敗瓦 就算口裡滿咒罵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唯有憑情緒爆的一下 換成能量上馬 抵擋惡霸」

Y詞系譜中,有着不少替身在絕境者打氣的歌曲,有時甚至借助輕生者和喪生者的奇幻角度談生命,化消極為正能量的有〈落地開花〉〈活着多好〉和〈井〉。然而,2012〈髒話阿七〉最有趣之處,正正是把主人公設定為相當具普遍性的角色--普通人阿七──一名讀書不成渾渾噩噩的青年。阿七是典型的無一技之長、連基本生活也要艱難維持的社會小人物,更遑論對人生有什麼想法。詞中極寫了阿七在現實生活中的無力感,不懂得也無法打開局面,只好如社會上大部分人一樣不時罵罵髒話洩憤。其實Y詞〈髒話阿七〉暗藏玄機,希望阿七可以把這種激憤轉化為發憤的力量,頑強地與生活搏鬥;可是,〈髒話阿七〉第二部分進入了阿七的生活細節。苦苦支撐的阿七在金錢和精神上,皆已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通訊水電與租單 又到月尾問怎樣還 一關 未過又有一關 當阿七沒法支撐 就記住某舊友是怎患癌 生還 多難 還得支撐 紅着兩眼 他於不幸裡學會硬碰硬 就算是現時 就快破產 死又難 但阿七已愛上劫難 人生最痛那晚 沒有燒炭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吸口氣對付它 就算打死了也罷 重要是你打得漂亮嗎 情況難捱到撐不到嗎 盡情狂號兩下 高呼上呀 衝呀」

面對絕望的人生,阿七認真想過自我了斷,亦正如大部分人一樣,阿七沒有真的放棄生命燒炭自殺,反而罵了兩句髒話後,模模糊糊又決定咬緊牙關熬下去。這裡的「髒話」就是粵語的「粗口」,說髒話也被稱為「爆粗」,即以污言穢語、粗鄙不雅的話令聆聽者感到有羞辱或冒犯的用字遣詞。爆粗,在這裡成了阿七這類小人物惟一自我宣洩情緒方法。的確如此,不是每個人也有能力條分縷析自我表達,而且情緒反應往往是不分性別年齡的條件反射。因此,〈髒話阿七〉一直牢牢抓住一種相當無力卻又極其情緒性的憤怒狀態,傳達出城市中極度壓抑的困獸之鬥--「浮沉俗世中不粗魯做到嗎 宇宙這樣塌下 面對的方式雖不高雅 亦盼粗中有神話 擊倒了再爬 昂然爬回家 練過功夫再繼續打 就算他將你壓下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如世情無法再招架 試試怒罵 直到罵退它」

當髒話變成一個人僅有的東西,毋寧是世上一闕無字無淚的悲歌。〈髒話阿七〉體諒爆粗,把爆粗演繹為為勢所逼。當然,在扭曲的世道,每個人都希望「粗中有神話」,爆完粗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實說,我是一名流行歌詞分析員,還不想放過「阿七」一詞,相信這大概來自罵人「戇居」的俗語「咁柒」。不過剛巧看到媒體報道說,劉浩龍因為〈髒話阿七〉開始被親切地喚作「阿七」。我想還是不要太考究了。

〈髒話阿七〉

作曲:KenixCheang@Private Zoo
填詞:黃偉文
主唱:劉浩龍

當阿七讀到中三 便發現過活這樣難 升班 沒有預算簡單
聽老師話更悲慘 做對事你便快樂 不用談 怎還
不還 還怎開餐

明白太晚 當初他用努力去換燦爛
但最後換來 爛檔攤 真是煩
但阿七已見慣劫難 從只會去慨嘆 學會兇猛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先清理這敗瓦
就算口裡滿咒罵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唯有憑情緒爆的一下 換成能量上馬 抵擋惡霸

通訊水電與租單 又到月尾問怎樣還 一關 未過又有一關
當阿七沒法支撐 就記住某舊友是怎患癌 生還 多難 還得支撐

紅着兩眼 他於不幸裡學會硬碰硬
就算是現時 就快破產 死又難
但阿七已愛上劫難 人生最痛那晚 沒有燒炭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吸口氣對付它
就算打死了也罷 重要是你打得漂亮嗎
情況難捱到撐不到嗎 盡情狂號兩下 高呼上呀 衝呀

浮沉俗世中不粗魯做到嗎 宇宙這樣塌下
面對的方式雖不高雅 亦盼粗中有神話
擊倒了再爬 昂然爬回家 練過功夫再繼續打
就算他將你壓下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如世情無法再招架 試試怒罵 直到罵退它

這是人生吧 笑着來捱打 用阿七方法 對付它
就算打死了也罷 重要是你打得漂亮嗎
最終怎變成那匹黑馬 若然還未進化 請操夠它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2012年2月19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四)──Y詞.Y騷.WHY Y?vs 歌詞霸權?歌手玩完?(2012.02.19)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四)

詩:Y詞.Y騷.WHY Y?


《詩珏》拍板要談《黃偉文作品展CONCERT YY》,直覺覺得這是近年最難作答的一道考題。事關我實在太認同,太認同流行歌曲尤其是歌詞和詞人。我相信,即使生命裡從沒有得到過一項研究任務叫歌詞研究,我也絕對絕對絕對是一隻如假包換的歌詞精,被Y收做他的迷。既然認同到完全沒法找到安全適當的距離,那就乾脆談談「認同」吧。從彭姑再現到菇臣激吻,在(被)Y騷洗版的一周,除了這些網絡瘋傳的美妙時刻之外,重複得最多的Y騷COMMENT就是感動感動和感動。

感動來自同情共感、喚回舊日的我──〈這麼遠那麼近〉〈你沒有好結果〉〈活得比你好〉〈好心分手〉〈垃圾〉〈勞斯萊斯〉〈木紋〉〈那誰〉〈那邊見〉〈失樂園〉〈勇〉〈野孩子〉〈葡萄成熟時〉〈浮誇〉〈給我愛過的男孩們〉──首首腰心腰肺十面埋伏,輕則重溫明愛暗戀補習社或K房唱破喉嚨的輕狂歲月,重則活生生把觀眾從座位拋進過往遍體鱗傷的地獄圖景。短短三個小時,我們已密集地多次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台上隆重登場,台下淌血是我心。感動,是因為Y詞撩撥的新傷舊恨、那些有發生過的生厭冷落分開命運,驀地發現原來一直耿耿於懷從前的愛,從沒有振作過痛了再痛。因此六晚的Y詞複習班,一如時光之旅帶領我們重臨案發現場,直面舊患翻開累積多年的飛散畫面和感情年鑑。實不相瞞,我睇三場喊足兩場。世上既然無人送贈木造的心,我們都全軍覆沒──中伏了。

Y騷期間,很多愛詞朋友或認真或起哄,要請林夕周耀輝也來搞搞類似動作。我傻傻的想着可能性,馬上便覺得林周二位就是真的起動,也絕對不會與Y騷是同一回事。朋友打趣說,林夕作品展大概是個潮爆法會,有王菲與眾僧伽唱誦《心經》開場;周耀輝的則是八十年代風的妖異華麗camp騷,有的士高FEEL有明哥易服或藍奕邦姣絕客串,就像《又燦爛又靡爛之夜》大玩青春於舞池流逝。令人不禁想起,Y騷尾場林夕捧場,Y向台下夕爺致敬,順便話:第日你搞騷我可以做你騷的服裝指導。那一刻,當然非常歷史性。可是不要忘了Y詞花生騷的架勢,只有建立在Y其人其詞的juicy才順理成章。所謂juicy並無貶義,原是「Y式時裝精+絕世Y詞=華麗明星賽」的前因後果。說穿了,就是縱然香港詞人明星化的傾向相當明顯,Y騷式「詞人作品展」必須在Y的「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之下,才能高調浮誇且具表演性地炒得起。浮誇才是Y騷密碼腹語。



Y騷同時呼喚着帶着舊記憶的幽靈。不少歌手如同天使降臨、外星人探親般重踏紅館台板。最哄動的要算彭姑獻唱的〈小玩意〉〈心淡〉〈漩渦〉,三條youtube片段在網上發佈短短七天以來,點擊率總和竟然高達165萬次!(〈那誰〉官方MV去年發表至今點擊率約300萬)我們的青春就這樣回來過。這樣看來,羅列出Y詞十八年精選的Y騷,儼如六場打齋超渡儀式,不斷安撫我們這些戀戀過去的幽靈。恰恰是「青春」對幽靈來說並沒有過去,Y騷乾脆把「過去」變成現在,Y騷是一道橋──沿着你設計那些曲線,原地轉又轉墮進風眼樂園。擁抱Y形成漩渦。





珏:歌詞霸權?歌手玩完?


2001年,我還在英國生活,看到書店裡剛出爐的《Nick Cave Complete Lyrics》便馬上據為己有。我與許多音樂人一樣都是這位澳洲音樂詩人的擁躉,他對愛情、死亡、宗教、痛苦等等的題材有著特別的敏感,因此創意源源,是個帶濃烈歌德味道的當代創作天才。這本書收錄了他於1978至2001,二十三年間的所有歌詞。過百首詞作,教人愛不釋手。還有就是加拿大的歌手、作家Leonard Cohen,現年七十七歲的他於上月份推出最新大碟《Old Ideas》。也是寫過百多首詞,作品於世界各地被改編演繹超過二千次,音樂界推崇備至,是很多詩人詞人的啟蒙。

當知道要寫黃偉文的時候,腦內已經不斷嘗試搜索外國的例子以作比較,方便評論。雖然舉了兩個傑出詞人的例,但實際上想到頭破也沒有一個例是合用的,原因是:一,以上提及的詞人,都包辦音樂的創作部份,沒有音樂的文字創作是詩;二,黃偉文出道十八年,已經寫過一千二百首詞,是以上兩位作品總和的四倍。那我便開始懷疑,像黃的例子,只能在香港發生,亦可能只有在香港,才會有作詞人有能耐舉辦多晚的音樂會,得到空前成功,成為城中熱話。

為甚麼這現象是香港獨有的呢?就是沒有一個地方,把曲、詞、唱如此細分的生產程序作為主流,徹徹底底當個音樂工業。這個工廠式生產有甚麼特別之處?首先當然是能成就驚人的產量,基本上以最少的人手,就能夠供應整個音樂圈;然後每一個崗位的獨立,意味著寫詞的不用寫曲,寫曲的不需要識唱,唱的又可以不懂曲詞。這個的生產形式對我們的音樂理解有很關鍵的影響,比方說,我們談到「歌手X的歌」很好聽,但假如我們細心一想,X其實是完全沒有參與創作的啊,那說「歌是X的」很不合理,因為作品所表達的意念好像不是X的吧;而作曲的通常是最不顯眼的崗位,因為為了易唱易填,曲的部份都傾向保守。越少的變化,對整個生產線而言都是好事。最後,大眾懂得談論、細味的,就只剩歌詞。這製作模式有很大的代價,因為音樂本身是國際語言,我們會聽不明所以的日語歌、韓語歌、法語歌,是因為曲而非詞,但本地音樂的質素,外國人聽到是會笑的。

作為音樂人應該怎樣看《黃偉文作品展》?首先我絕對認為黃偉文是個很有才的人。一個詞人,聽著差不多的旋律、拍子、編曲,竟然可以寫到一千二百個變化出來,簡直匪夷所思,深不可測。然而奇怪的是,幾晚之中談論得最少的就是音樂本身,所以我不太認為這是個音樂會,倒像是個實實在在的fashion show──不是因為黃把多少華貴時裝展現了,而是歌手們的功能真的只退化到展示作品的層次,整個音樂經驗的發生都如此表面,沒有歌者與觀眾之間的傾訴表達,只是竭盡所能去展現一個又一個曾經時興的作品。

黃也很赤裸地說:「填詞人其實係交通工具,歌手你哋想去邊?紅館?金曲金獎?銷量榜冠軍?我先係樂壇揸lift人。」這句雖然是笑話,但聽來真的有點傷感。看到一眾歌手,他們能如何自處?除了聽教聽話,只能期望自己繼續時尚,繼續有新衣穿上。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PS. 延伸閱讀:周博賢〈樂壇揸Lift人與特首〉(原載於《經濟日報》2012年2月23日)






(Y and the LIFT)

詞人黃偉文在其作品展中,說自己的作用是為有實力的歌手寫出好歌詞,令他們各得其大熱歌曲,角色類似升降機控制員,將歌手有由一層載到更高一層,是以笑稱自己為「樂壇揸lift人」。

歌詞之所以在香港流行曲中位高權重,決定一曲的成敗,除了大眾不善於理解音樂,但較容易辨識歌詞好壞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香港人習慣了「被代言」。歌迷最常見對歌詞的讚譽,莫過於「它說中了我的心意!」。可能基於儒家傳統的禮讓、又或是教育制度從不鼓勵我們發表意見(就如小學作文也有一定程度的標準答案),我們不善於、不急於、也不習慣表達自己。從比較外國人和香港人被街頭訪問時的反應,大概可得出前者回答時用詞精準、後者結結巴巴和詞不達意的觀察。因此,有人為自己說出心底話,以逸代勞,是多麼的方便和暢快!亦因此,一份能道出多數人心聲的歌詞,自然會成為大眾恩物,大紅大紫。

同理,我相信不少香港人看待特首,也只是一位代言人:一位能看準自己處境、說出自己的問題、和替自己解決這些問題的代言人。他是怎樣產生,從不重要,只要捉到老鼠的便是好貓。唐英年現在身陷的困境,正是他在大眾眼中喪失了這種代言人的氣質。只要另一位看來較有能力、較有誠信、較為忠貞、和懂得甜言蜜語的人選上馬,人們便會怒氣全消,心滿意足,即使現行小圈子選舉的本質是如何荒謬,也不太介意,更不會抗爭。按此邏輯,我仍真心希望唐氏當選,因為當這樣的一位「廢人」也可當上代言人,就是現行制度無效性的終極呈現,令大眾真的忍無可忍,上街說不,重現03年71(甚或89年64)的氣勢。藉此氣勢,乘機爭取加快落實雙普選也不無可能,堪稱百年一遇的契機。可是,一旦唐氏下馬,任何一位頂上也不可能創造這種風潮,人們就只會再浪費四年光陰,安然奢望新特首能為自己發聲,載自己上更高一層,然後四年後再落得一次失望。

2012年2月17日星期五

《號外》編輯部道歉啟事














“因內部的錯誤,沒有列明今期「詞中物」中第96至99頁刊登之文章「新世紀福音戰士 - 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本土論述」的作者,特此聲明這篇文章是由梁偉詩撰文,令讀者混淆,同時為作者帶來不便,實在十分抱歉。”
(詳見:http://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0150651726864120&set=a.10150651726854120.449062.359064234119&type=1&theater)

2012年2月12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三)──西九大插旗之公主駙馬篇vs 城市失守,爭奪方舟(2012.02.12)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三)




詩: 西九大插旗之公主駙馬篇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最巴閉最形象化的爭氣動作叫「霸地盤」,要不然「地產霸權」也不會如此挑動港人敏感神經。最近在文化藝術界,最明目張膽的宣示領土主權叫「西九大戲棚」。過去一個多月,「西九大戲棚」迅速攻佔各大媒體的文化版面和新聞專輯,連唐豬都得在大年初一踩踩場博影相。事關在2011年底,「西九大戲棚」已在近柯士甸路站處大搖大擺開工搭棚,儼然是一件鬧市破土而出的新鮮事兒。竹棚作為一種傳統工藝,早在2000年由進念主催的「香港柏林當代文化節-香港在柏林」,搭棚技師已代表香港遠赴歐洲表演人手搭竹棚絕活,並一如所料令鬼佬O晒嘴。「西九大戲棚」在送兔迎龍期間,真正上演的原非搭棚藝術或新春棚戲,而是藉着與周邊市井世界混搭出一個後現代BAMBOO THEATRE景觀,進行一場事先張揚的空間再定義。

「西九-大戲棚」的終極主角其實是西九,大戲棚卻是標誌着新時代開始的插旗示範。因此「西九大戲棚」必須表演出新元素:在傳統戲棚基本格局外還有與大老倌真人原大的燈箱、現代大戲公仔剪影走馬燈,尤其由香港視覺藝術家朱興華參與創作的戲棚大花牌,透過稚氣童趣的字體寫上吉祥語、劇目名稱和老倌名字,務求營造出與傳統戲曲融合的港式嶄新創意。目前「西九大戲棚」的位置正正是將來戲曲中心所在,粵劇作為第一種被引進的藝術種類,自是有其地域、政治、文化的考慮因素。當中更結構性的規劃,就是要連結起舊址為油麻地戲院的油麻地戲曲中心,把官涌果欄一帶劃成粵劇文化新地帶。與風風火火的「西九大戲棚」相比,北角新光戲院於本月宣佈黯然落幕,一時間粵劇保育之聲此起彼落,不僅僅是粵劇表演藝術家,就是香港粵劇人口3800人也幾乎被視為瀕臨絕種的受保護動物。

短視愛起哄的香港人形動物就是這樣,每每有新聞性的事件浮出水面,便急不及待juicy地七嘴八舌寄予廉價同情。沿着這樣的邏輯,隨便舉個例子,那麼曾被國際文化雜誌Time Out評為香港最佳LIVE HOUSE的HIDDEN AGENDA被逼遷──在被逼遷前夕,一連四天於2011年12月24、25、31日及2012年1月1日舉辦《搬遷救亡音樂會》,連結起共1200多名現場觀眾──這種同樣面對危急存亡之秋的形勢,就當獨立音樂的觀眾數字只是粵劇人口的三分之一,香港工廈中獨立音樂表演場地的妾身未明狀態,是否又是另一項亟需處理的課題?又或是即使開放工廈的娛樂表演用途,進駐的也只會是一些娛樂事業的大佬?講笑咁講,如果沙田區的空置工廈開放起來,說不定首先「霸地盤」是UA沙田,而不是現時「伙炭」中的藝術工作者。




明顯地,八和會館固然為「西九大戲棚」以至未來的油麻地粵劇文化新地帶,展示着一鎚定音之姿,就是棚內全新設計的「歐式金屬畫框+電子螢光字體」劇目板也是出自八和手筆。由八和話你知吹緊邊支笛。其實,大年初一到「西九大戲棚」湊熱鬧,最eye-catching的還不是那亮晶晶閃着燈的戲棚,而是不遠處豪宅外的廣告版「香港鉅富之城」、「集天地人之最」──art is everywhere,貧富懸殊也不能免俗地everywhere──場內演出鑼鼓喧天的《公主刁蠻駙馬驕》,不要忘了,擺得上枱的,是公主和駙馬。


珏:城市失守,爭奪方舟

早前讀過鳳凰衛視出版中心編的《梁文道:我讀》,內裡有一篇名為《Purity and Danger 》英国女爵士的“骯髒觀”的書評。此書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論點:究竟甚麼是潔淨?甚麼是骯髒?作者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是著名的人類學家,她認為潔淨與否本身是沒有本質,都是以脈絡作決定。比方說我們認為用手拿東西吃是不潔,印度人卻認為用手才是潔淨;我們認為坐在地上好像就很髒了,但亞洲許多地方都喜歡席地而坐;然後我們又認為蹲在街上比坐在街上更糟。這個「不潔」或「不妥當」的認定多出自於不合「常理的位置」。這個「常理的位置」用於文化現象的分析其實很管用。

舉例說,甚麼是噪音?噪音就是不想要的聲音吧。一定是越大聲越不想要嗎?蚊子飛行的聲音這麼小,對好夢正酣的人來說卻又做成很大的滋擾。吵耳的不是蚊,而是在睡的人認為牠很吵。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原來我們對「噪音」的理解為何有這麼大的分歧,與及永遠都只用分貝儀量度噪音的荒謬。我們能接受到起樓打樁的巨響,是因為我們覺得打樁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事;同時又很難接受種種音樂活動所發出的聲浪,因為我們視這些活動為不必要的。在這些音樂聲浪當中又再會有篩選,例如會較能「容忍」古典樂與傳統戲曲,因為這些都是比較有文化的文化嘛。

去年年底,於西九舉辦了香港歷來最大型的露天音樂藝術節Clockenflap,吸引了18,000人到場。一連兩天的活動都是免費的,因為場地規定不能售票,觀眾為表支持,都盡可能多買啤酒、紀念品。我在場內看到許多support by British Council的標語,查看後發現這個香港音樂盛事,是由英國文化協會與Clockenflap合辦,而Clockenflap本身只是兩名音樂愛好者Jay Forster 與 Mike Hill的一項計劃,希望以低炭排放為重點去辦音樂會。首兩屆在數碼港舉辦,但因為噪音投訴而必須另尋場地。我在音樂會中看到大約七成都是外國人,入場時的香港工作人員也硬要跟我說英語,我不好意思怪她,這個有環保意識的音樂藝術節確實不應在香港發生。Clockenflap沒有中文譯名,沒有中文的宣傳,我想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年不要虧本得太過,來年繼續有英國文化協會支持就好。

以往在活化工廈的恐慌籠罩底下展開許多有關文化發展的討論,而我對官僚管理的藝術村一直都存有很大的懷疑。如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我就說成是「動物園式管理」,即是哪個文化藝術範疇越好看、「文化價值」越高者便能優先進駐,方便對外界展示。這樣悠久歷史的戲曲看來就像一條條中華鱘、其他的高檔藝術也像熊貓般可愛。不好看、不被理解的,就像野貓野狗,自生自滅。而在香港最後一個民營粵劇場地新光戲院即將結業、青少年次文化中心蒲窩轉成國民教育中心、民營音樂會場Hidden Agenda被地政署逼走的脈絡底下,西九的存在宛如本地文化的挪亞方舟:外面加租加價,市場主導,橫風橫雨,把有繁殖價值的統統集起來。作為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舉辦的首個文化節目,「西九大戲棚」實在是政府在做了一場大戲。

現階段各藝文界人人自危,當所有人都展望西九,那就是對文化空間想像的壓縮,文化活動的「常理位置」,決不在西九,而是在城市裡頭的每個角落。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2年2月10日星期五

人間定格──台北「SKY-2011亞洲版/圖展」的亞洲啟示(2012.02.10)


(日本吹田文明)

版畫是魯迅傾心的藝術世界,很多朋友認識版畫和版圖,都是從魯迅開始的。魯迅一生收集的外國版畫原拓作品達2100多幅,涉及16個國家的200多位版畫家,被譽為「中國版畫收集第一人」。1931年,魯迅籌劃創辦了中華木刻講習會,並編印了《近代木刻選集》。1932年於廣州成立「現代版畫研究會」,1936年該會主辦第二屆全國木刻巡迴展覽會,上海展出期間魯迅不惜抱病參觀。魯迅對版畫的熱愛毋庸置疑,可是普羅大眾對版畫的認知,卻每每只與政治宣傳畫掛鈎,使得版畫一直陷入「革命宣傳工具」的刻板印象之中。版畫原是一種通過印刷手段產生的視覺藝術形式。有異於其他視覺藝術,版畫乃是通過版面的反轉或者漏透而製作的藝術形式,特別富有製作的間接性和生產的複數性。

剛於十二月圓滿結束的「SKY-2011亞洲版/圖展」,便是由台北藝術大學關渡美術館主催、亞洲地區首辦的國際性大型版畫展覽。「SKY-2011亞洲版/圖展」邀得台灣、日本、韓國、泰國、中國、澳門等地,共計120位以上著名版畫家共同參展,展示亞洲版畫藝術各家之長,透過版畫家之創作詮釋彰顯各地不同的文化特色。版畫創作的表現形式與領域複雜多元,而不同版種所製成的版印作品也各具其獨特性與造型特色。目前版畫創作所使用的媒介有木刻版畫、銅板版畫、石版版畫和絲網版畫四大類。就印刷原理講,則分為凸版印刷,平面印刷,凹版印刷和漏孔印刷。「SKY-2011亞洲版/圖展」旨在以凸、凹、平、孔、併用等基本版種應用作為分類主題、以版印作品與作品主版共同呈現的方式,二者相互映證與對照,藉此透視出各地藝術家使用版畫的不同視覺語彙所展現之呼應、對話關係,在藝術的世界裡跨越國界與文化的藩籬。


(韓國金龍植)

甫踏足台北藝術大學,不少朋友即被台北觀音山一帶的美景所吸引。作為一所藝術大學,關渡原是一處遠離塵囂之地,滋養着各式各樣的藝術創作,關渡美術館更是當中重點項目。關渡美術館的展區多達三層,從入口一層再到螺旋型樓梯往下走,橫越數層樓高的落地玻璃透視台北景觀,每每提示着──這就是台北哦。「SKY 2011亞洲版/圖展」場內,依據展品製作物料決定展區的劃分,並以金屬版及木版為最大宗。除此以外,版畫藝術世界原來還有玻璃版、陶瓷版和絹版等,現場更有三米大小的木刻版圖。木版橫臥地上和印製好的版圖並排示現,完全顛覆大眾對版畫的刻板印象。版畫家方面,台灣版畫大師廖修平、董振平和蕭勤外,中日韓代表則有中國水墨風的叢志遠、色彩繽紛的吹田文明和黑崎彰、沉鬱幽暗的金龍植等。最令人驚喜的是泰國版畫家,薩文高東義實行「木刻絹印薩紙裱貼」、亞納威光泉松卻來個「薑黃有機染料版印」,它們骨子裡都流露出濃重的民族風,透露着古意。


(泰國薩文高東義)

其實,「SKY 2011亞洲版/圖展」原是一次關渡美術館籌辦經年的版畫藝術世界性連結。展期結束後,所有版圖與主版將捐贈予為關渡美術館之典藏品,版與圖雙雙被收藏整理,切切實實地提供予版畫研究學者第一手參考,做法破格獨特。曾於2009年獲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的香港青年版畫家花苑的充滿童趣之作,亦列於木刻板圖區。作為香港代表的花苑表示,「SKY 2011亞洲版/圖展」的確是少有地匯聚了世界各地版畫藝術工作者的大型展覽:

「關渡美術館把版圖與主版一起展出固然是前所未見,這次更親身目睹其他地區的藝術家獨門秘技,如泰國版畫家的銅版版圖,便用上了獨家提煉的天然顏色;有的木刻版圖原來可以大至不能付運,必須鋸去一半才能順利運來。我一向採用較小的木版或銅版,很難想像版畫藝術可達致這種規模。」花苑坦言,香港修習版畫藝術的途徑並不多,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正統專業途徑可循。香港版畫家亦很難只從事版畫創作,畢竟外間對版畫的了解有限,中國人亦慣於把版畫藝術比附到傳統連環畫一類的兒童玩意,尚未建立起「版畫藝術」的概念範疇。其實,香港亦有香港版畫工作室積極推廣版畫,去年的「香港圖像藝術節2011」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目前,香港文化博物館也正在展出《刻劃人間-黃新波回應展》,借鑒一位與魯迅淵源甚深的版畫家的之路,嘗試為香港版畫藝術帶來啟發。

反觀近在咫尺的澳門,與版畫的因緣便深厚得多。澳門是近代西方美術傳播到中國的第一站,既是天主教在遠東的傳教中心,也是明清時期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無論在帝皇、中國信眾或是外商團體的眼裡,版畫都是重要的視覺媒體。1582年意大利畫家尼閣老(Cloz Nicola Giovani) 與利瑪竇一起來澳,抵澳後尼閣老創辦了一所繪畫學校,翌年並到日本培植美術人才。或許當時澳門已有精通版畫的傳教士或畫師,不久在明萬曆十六年(1588) 第一部歐洲活版印刷機運抵澳門,開始印製有版畫插圖的拉丁文書籍,1594年聖保祿學院(Colégio de St. Paulo 1594-1835)成為當時亞洲區一所設有藝術課程的大專院校。近年,澳門版畫積極走上現代化之路,澳門版畫家如蘇沛權也特別以紫外線製成的新作赴台參與是次新展,可謂完整了這次以亞洲為核心、放眼世界的「SKY 2011亞洲版/圖展」,使得旨在體現亞洲版畫創作的歷史脈絡、建立亞洲現代版畫發展的學術價值的台北藝術大學關渡美術館,更血肉丰滿、更令人體味人間定格的瞬間精采。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藝粹版,頁A31。

2012年2月7日星期二

新世紀福音戰士──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本土論述(2012.02)









2012年1月8日晚上,林峰〈CHOK〉奪得TVB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金曲金獎。賽果馬上引起全城「公憤」,是夜不少朋友的FACEBOOK被瘋狂洗版,觀乎群情之洶湧、肉緊之程度,遠超「豬扒港姐」和「視帝視后」的起哄場面千萬倍,直逼《天與地》結局夜及聲討D&G名店霸權的墟冚盛況。不少媒體更火上加油,紛紛發出悲壯的末世疾呼──「金曲 is dying」、「頒奬禮 is dying」。作為香港流行歌詞研究者,目擊這回史無前例的「官逼民反」,倒有另一番會心微笑。站在流行歌曲頒獎禮、金曲話語權式微的時代前沿,說實在,金曲是否dying、頒奬禮是否分豬肉,其實還不是最重要的;或者更值得注意的,原是「金曲之死」中「香港人」對流行歌曲高度認同的集體無意識。

只有真的在乎你,一個近乎金草莓的頒獎儀式,竟然挑動起那麼多「香港人」的敏感神經。一石激起千重浪,就是著名評論人洛楓亦按捺不住,在流行音樂頒獎禮後如是說:「到底是我太懷舊、太眷戀八、九十年代香港流行音樂的光輝歲月而無法投入這世代的歌音?還是眼前的聲色真的褪色了而無法撩動心弦?」說穿了,長久以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並不單純維繫於血緣及種族,更大程度上是由不同文化元素所組成的。香港媒體與流行文化之於「香港人」身份認同所起的關鍵性,可能甚至遠超於是否擁有中國血統、是否了解這塊安身立命的土地。霍爾(Stuart Hall)就曾說過,身份認同並非存有而是形成的過程,「真實性」只會限制流動身份認同的生成衍化。

誠如不少香港文化研究者指出,香港作為一個移民城市,「香港人」從來就不是一是一個純然、同質的群體,而是依靠各種各樣的文化產物維繫着一種想像性的歸屬感。尤其1967年無線電視啟播,1979年香港電台首次舉辦中文金曲頒獎禮,在蒙昩的社會拓荒期,無政治意識的社會氣氛使得電視工業和流行文化,成為「香港人」身份的搖籃。換句話說,香港電視文化流行歌曲等「軟實力」深入民心骨髓,成為「香港人」的認同對象,可謂是「香港人」這「想像的共同體」的核心文化指標。

香港流行文化工業中,「流行歌詞創作人」一直是香港本土的一種「特殊文人」,每每以流行歌曲為展現才華和創意的舞台,成就香港流行文化的一道道人文風景,同時也是書寫香港、紀錄香港、為香港發聲的一群「新世紀福音戰士」。情歌固然是流行歌曲的最大宗,江山不幸詩家幸,如果從面對香港前途問題、「香港人」身份最被突顯的八十年代說起,便會發現林夕、陳少琪、周耀輝、劉卓輝等資深詞人,老早在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文字叢林,為香港寫下一頁頁「香港另類年鑑」。

1986年,「香港詞神」林夕投身詞壇,九十年代加入羅大佑音樂工廠,〈皇后大道東〉成為林系最著名的「香港歌」。林夕筆耕不輟,十八般武藝飛花摘葉皆可為劍,2004年包辦梁漢文概念EP《03四季》全碟歌詞,寫出富有時事、社會性的歌曲如講述「後沙士」香港的〈廢城故事〉、〈信望愛(03四季)〉、回顧世界大事的〈新聞女郎〉等出色作品。〈新聞女郎〉既是林夕點名認為被樂迷注意得不夠的心頭好,也是紀錄「最低潮的香港」的香港粵語流行歌詞代表作。近年愛詞甚深又皈依禪道的林夕雖云減產,亦不忘在2011年寫就激盪人心的〈六月飛霜〉──「當習慣附和大家講的真理都得到獎賞 未慣十字路口挑選方向 離隊要膽量 拒絕跳牆 一輩子 血汗注入拍賣場 [誰被誰越抬越上] 一輩子 價值像泡沫上揚 誓與天較量 埋下理想栽種幻想」──與寫於「六四」後的周耀輝〈天問〉遙相呼應的〈六月飛霜〉,被視為香港面對大是大非時有良心具膽識之作,亦為林系在佛理以外,最敢講真話、冷眼觀世情的香港自白書。

同期出道的陳少琪,為八十年代的達明一派創作了大量帶有城市觸覺、香港意識的作品,如經典〈溜冰滾族〉、〈馬路天使〉、〈今夜星光燦爛〉等等,被洛楓歸納為具有丰富的「城市遊蕩意識」,為達明一派奠定社會性的創作風格和歌曲走向。陳少琪在千禧年以後的代表作,還有2004年CASH金帆音樂獎最佳歌詞獎得獎作品〈香港地〉。〈香港地〉由陳少琪、陳奐仁和MC仁合作填詞,「同熱愛這遍土地 大家刻骨銘記 愁或喜 生與死 也是香港地」,道盡後沙士時代「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人心聲,同時也折射出陳少琪對香港集體回憶、庶民價值特別敏銳的觸覺。2009年,陳少琪向「頭髮眼鏡絕對沈殿霞」肥姐致敬了〈月巴女且〉一詞,藉着沈殿霞這位香港家傳戶曉的演藝界人物,喚起大家對「開心果」的集體記憶。

同屬達明一派的御用詞人,八十年代末周耀輝抱着改變社會的願望加入填詞人行列。踏足詞壇之初,即貢獻了談愛滋問題的〈愛在瘟疫蔓延時〉、反思六四詰問極權的〈天問〉,還有以父子手足故事影射後過渡時期中港關係的〈你真偉大〉、〈黐孖根〉等等。2004年,周耀輝在Boy'z城市概念大碟中〈去邊度〉、〈我愛香港仔〉、〈迪士尼見〉、〈你是我的潮流特區〉和〈眼紅館〉,點出了公共空間、情感、身份、集體回憶的關係。及後更熱衷於(同一旋律)「一題兩寫」的互文遊戲,有達明一派的〈南方舞廳〉(粵)和〈北地胭脂〉(國)黃家強的〈哪吒回家〉(粵)和〈哪吒離家〉(2007)(國),黃耀明的〈廣深公路〉(粵)和〈107國道〉(國)(2008)等,隱伏了香港對中國徘徊在信任與猜疑之間的微妙心理。

近年在網絡世界有「傷感哥」之稱的劉卓輝,出道以來筆下素有沉鬱滄桑的詞風,上天入地萬水千山更是其獨家簽名式。早年的經典之作包括BEYOND的〈大地〉、〈長城〉、〈歲月無聲〉和夏韶聲的〈說不出的未來〉、〈媽媽我沒有做錯〉,道盡了後過渡期香港的現實控訴和放眼將來的迷惘失落。廿一世紀的劉卓輝轉戰大中華,間或湊興揮筆直書的〈香港晚安〉、〈香港香港〉、〈圍城〉,均直白如話大開大閤,寫出表面繁華實則傾頽的香港側影。同期的詞人周禮茂雖不屬「樂隊詞人」之列,其經典之作林憶蓮〈破曉〉和為支聯會所寫的〈自由花〉卻一隱一顯悼「六四」。至今依然為人津津樂道的華東水災賬災歌曲〈滔滔千里心〉,原來亦出自周禮茂手筆,說出「香港人」與中國共度時艱的心聲。

詞人以筆耕為香港立此存照,九十年代出道的黃偉文與林海峰更另闢蹊徑。黃偉文與林海峰的詞作,早在軟硬天師時代已然獨樹一幟,兩人合寫的〈中國製造〉羅列出「為自由、大白兔糖、總書記、樣版戲」,在嘻皮笑臉之中流露出社會批判和時代反思。黃偉文正式加入詞壇後一鳴驚人,奇思妙想刁鑽詞風風靡樂迷,除了大路情詞,後過渡期的低迷社會氣氛中,黃偉文逆向思維寫出期盼愈亂愈好的〈太平天國〉,認為亂世才能開出絕處的花,突破固有框框才有新的可能性,甚至豪言「哪稀罕不變五十年!」。千禧年後黃偉文以〈帝國大廈〉捕捉了「九一一」以後微妙的時代觸覺,同時又倡導「新廣東歌運動」,以全廣東口語寫出〈你唔愛我啦〉和〈傻仔〉,翻開廣東口語入詞新一頁。近年Y詞亦不乏香港庶民生活影子,〈囍帖街〉外又點出現今「香港人」的普遍性,如無男伴獨享假日的〈港女的幸福星期日〉、懷舊傷感的〈再見穿梭機〉等。

至於林海峰, 1997年《的士夠格》的〈最菲精選〉〈喂喂喂〉,分別幽默地寫出了菲傭生活和手提電話普及後,種種光怪陸離的社會現象。1999年金融風暴後,《好時代》大碟的〈董事長〉和〈公眾假期〉皆冷嘲熱諷首施政失誤和失業者眾的奇異情狀。2001年的〈那個下午我在舊屋燒炭〉描繪低迷社會氣氛下「封窗後加炭….愛渡假屋在炭燒」的自殺風潮。2003年,《我撐你》的〈何展翅與劉毅進〉揭露政府推行的展翅計劃與毅進課程虛有其名。2008年,林海峰《我哋大家》以零八北京奧運大事件為主題,笑談香港處境的有趣歌曲。如〈GO GO飛龍〉描繪出北京奧運前夕,全民皆股下「呢鋪點窮?個股市賺死我地」的詭異社會氣氛。〈我哋大家〉則用上了惡搞(KUSO)手法,將「港歌」〈獅子山下〉新編排成一首嘲諷空洞的「堂皇敘事」 (grand narrative)的「二次創作」。

最有趣的是,崛起於八九十年代多位詞人的書寫風格,在在為後來者矗立了創作的楷模、歷史的丰碑。出道於2005年的「樂壇長毛」周博賢回顧八十年代香港面對九七前途問題、中英聯合聲明等政治現實,的確形塑出粵語流行曲的不同面貌,並毫不諱言自己的創作也受到啟發:「我記得九七前,很多達明一派和BEYOND的歌詞,都在在反映了香港人的擔憂和迷惘。我想,這是97以前前人所奠定的創作基礎,到我可以寫詞的時候,也希望多以社會時事為題材,有時甚至以身試法。」

身兼曲詞編監的周博賢在2005年開始寫詞,在謝安琪《Kay One》已填寫全碟一半以上歌詞,實踐多樣化歌曲題材,有關顧弱勢社群〈菲情歌〉〈愁人節〉、批判社會病態價值觀的〈姿色份子〉、〈開卷快樂〉,還有充滿港味和草根風格的〈我愛茶餐廳〉。「周博賢+謝安琪」組合,為不少聽眾帶來耳目一新的聽賞經驗,也為周博賢帶來「維園阿伯」、「樂壇長毛」之稱。作為流行曲詞創作人,周博賢在謝安琪以外還有更多方面的嘗試。如談通脹下小市民生活的〈愛在通脹蔓延時〉等。周博賢社會觸覺敏銳,敢於書寫各式各樣的社會時事題材。2010年香港社會形勢嚴峻,周博賢也先後寫出指涉菜園村的〈石徑〉和寫於516公投前夕的〈女兒雄〉、談八十後的〈傑出青年〉、揭露後現代消費黑暗面的〈挨風科〉等,當然還有探討女性新移民處境的新作〈潔淨皇后〉。

另一位獨立曲詞創作人林阿P,可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主流詞人,他與Nicole組成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成功借助網絡時代的便利,不但為香港獨立音樂帶來生氣,在歌詞創作上,更娓娓道來新生代對社會世道沮喪無力的新一頁。2007年,My little airport在《我們在炎熱與抑鬱的夏天,無法停止抽煙》開始創作富社會性的歌曲。2009年,《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的〈失業抗爭歌〉、〈邊一個發明了返工〉、〈社會主義青年〉、〈窮人賣屎忽〉等社會性抗爭作品,憤怒叫喊之餘,字裡行間的黑色幽默令人動容。2011更發表第五張專輯《香港是個大商場》,以今時今日危機四伏的香港為概念,憂患而不失調侃地探討香港這個「大商場」影響下,各式小人物的生活點滴以至失業等城市問題。My little airport也被譽為港島獨立青年的代言人。

除周博賢林阿P外,「網絡改編詞」,同時也是香港社會形勢波譎雲詭的倒影。在嘲諷特首失言的〈慳電膽〉和反映社會貧富懸殊的〈富豪山下〉和〈窮飛龍〉之先,2007年的「網絡改編詞」〈福佳始終有你〉攻陷香港回歸十週年主題曲〈始終有你〉,又有後續惡搞如〈煲呔搵工靠你〉和〈整死香港有你〉等。其中獨立「二次創作」團隊窮飛龍成立於2010年,在〈窮飛龍〉後再接再厲,創作買樓無望小市民心聲的〈補貼屋〉等,使得窮飛龍成為香港民間最具代表性的代言人。另一方面,隱名的「高登巴打」亦不能小覷。2011年,「高登音樂台」發表了調寄〈富士山下〉的「六四22周年紀念歌」〈天安門前〉,遙向1989年六四屠城時「螳臂擋車」者問好,極為震撼:「攔路那位你好嗎? 今天的你好嗎? 今天的你經已無法說:好嗎? 攔着坦克也不怕 媽媽始終牽掛 苦等一世 天天只想你回家 …」

最後,不得不提兩位非常勇於突破主流音樂工業框框的「後九七」詞人──小克和梁栢堅。小克在2008年寫給張繼聰的〈永和號〉、〈港九情〉處處窺見港式日常生活的點滴。〈永和號〉從香港老店永和雜貨的貨品羅列,堆積起香港集體回憶;〈港九情〉則描繪過去九龍城抬頭便可看到飛機掠過、維園燭光晚會和紅隧啟用前天星碼頭。2010年蘊含強烈銅鑼灣「本土情懷」的羽翹〈銅情深〉,更玩盡了有關銅鑼灣的種種符碼。同年,梁柏堅分別在替組合C AllStar和Kolor所寫的〈我們的胡士托〉和〈愚公〉,向香港的巨星偶像和仁義之士司徒華謝廷駿致敬,堪稱2010年最具香港情的「非情歌」。老友鬼鬼的小克梁栢堅在末世之年2012,乾脆合作發起「新紀元歌詞運動」,發表關楚耀〈佔領〉和 Kolor〈天地會〉,前者獻給「全球佔領運動」、後者力撐對抗極權造反有理,均為末日的警世呼聲。

小結:

近日iknowthissong.org在香港鬧市不少廣告位,豎立了顯眼的鮮黃夾雜海軍藍的「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大型廣告牌,如銅鑼灣世貿中心的「不相信會絕望、不感覺到躊躇」(〈友情歲月〉),的士車身的「明明綠燈、轉眼變成紅燈」(〈紅綠燈〉),地鐵燈箱裡的「感激車站裡/尚有月台曾讓我們滿足到落淚」(〈人來人往〉)和巴士站的「莫道你在選擇人、人亦能選擇你」(〈等〉)等等,均勾起了香港人對「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集體無意識,正如有論者所言──粵語歌詞是香港最頑強的集體記憶,香港人內心深處的腹語 。

根據薩依所曾借用的威廉斯「情感結構」說 ,一直以來「香港人—非香港人」之間有著一道清晰的情緒界線,「我們」獨有的身份乃是來自以流行歌曲為代表的「心習」(habitus,布迪爾厄語)。所謂的本土意識,簡而化之就是當Sam唱出〈浪子心聲〉的「難分真與假」,「我們」便會以近乎植物的向光性、不假思索唱出下一句「人面多險詐」。這種布迪爾厄(Pierre Bourdieu)所謂的「心習」(habitus),以一種「我們」的習慣、文化資源作為區分你我的指標。

而「流行歌詞創作人」筆下的「香港」和「本土性」,更是從形式到內容都「非常香港」的一種通俗文化式書寫。從紀錄國是、批判當下到抒發小市民心聲,「香港粵語流行歌詞」扮演着最具生命力最無所不為的兼容媒體,詞人或長袖善舞或鞭闢入裡或嬉笑怒罵,當中或許不是每首歌曲都能大紅大紫,但在金曲頒獎台的「流行」以外,更多姿多采更可窺見社會真象。禮失而求諸野,如果你還在惱恨金曲金獎的〈CHOK〉令人摸不着頭腦,何不放眼森林?一根朽木背後還有青翠山丘,還有無限風光在險峰,還有為香港筆耕、為天地栽種的詞人們──我們的,新世紀福音戰士。


原載於《號外》4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