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9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四)──Y詞.Y騷.WHY Y?vs 歌詞霸權?歌手玩完?(2012.02.19)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四)
詩:Y詞.Y騷.WHY Y?
《詩珏》拍板要談《黃偉文作品展CONCERT YY》,直覺覺得這是近年最難作答的一道考題。事關我實在太認同,太認同流行歌曲尤其是歌詞和詞人。我相信,即使生命裡從沒有得到過一項研究任務叫歌詞研究,我也絕對絕對絕對是一隻如假包換的歌詞精,被Y收做他的迷。既然認同到完全沒法找到安全適當的距離,那就乾脆談談「認同」吧。從彭姑再現到菇臣激吻,在(被)Y騷洗版的一周,除了這些網絡瘋傳的美妙時刻之外,重複得最多的Y騷COMMENT就是感動感動和感動。
感動來自同情共感、喚回舊日的我──〈這麼遠那麼近〉〈你沒有好結果〉〈活得比你好〉〈好心分手〉〈垃圾〉〈勞斯萊斯〉〈木紋〉〈那誰〉〈那邊見〉〈失樂園〉〈勇〉〈野孩子〉〈葡萄成熟時〉〈浮誇〉〈給我愛過的男孩們〉──首首腰心腰肺十面埋伏,輕則重溫明愛暗戀補習社或K房唱破喉嚨的輕狂歲月,重則活生生把觀眾從座位拋進過往遍體鱗傷的地獄圖景。短短三個小時,我們已密集地多次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台上隆重登場,台下淌血是我心。感動,是因為Y詞撩撥的新傷舊恨、那些有發生過的生厭冷落分開命運,驀地發現原來一直耿耿於懷從前的愛,從沒有振作過痛了再痛。因此六晚的Y詞複習班,一如時光之旅帶領我們重臨案發現場,直面舊患翻開累積多年的飛散畫面和感情年鑑。實不相瞞,我睇三場喊足兩場。世上既然無人送贈木造的心,我們都全軍覆沒──中伏了。
Y騷期間,很多愛詞朋友或認真或起哄,要請林夕周耀輝也來搞搞類似動作。我傻傻的想着可能性,馬上便覺得林周二位就是真的起動,也絕對不會與Y騷是同一回事。朋友打趣說,林夕作品展大概是個潮爆法會,有王菲與眾僧伽唱誦《心經》開場;周耀輝的則是八十年代風的妖異華麗camp騷,有的士高FEEL有明哥易服或藍奕邦姣絕客串,就像《又燦爛又靡爛之夜》大玩青春於舞池流逝。令人不禁想起,Y騷尾場林夕捧場,Y向台下夕爺致敬,順便話:第日你搞騷我可以做你騷的服裝指導。那一刻,當然非常歷史性。可是不要忘了Y詞花生騷的架勢,只有建立在Y其人其詞的juicy才順理成章。所謂juicy並無貶義,原是「Y式時裝精+絕世Y詞=華麗明星賽」的前因後果。說穿了,就是縱然香港詞人明星化的傾向相當明顯,Y騷式「詞人作品展」必須在Y的「不可被取代性」(Irreplaceable)之下,才能高調浮誇且具表演性地炒得起。浮誇才是Y騷密碼腹語。
Y騷同時呼喚着帶着舊記憶的幽靈。不少歌手如同天使降臨、外星人探親般重踏紅館台板。最哄動的要算彭姑獻唱的〈小玩意〉〈心淡〉〈漩渦〉,三條youtube片段在網上發佈短短七天以來,點擊率總和竟然高達165萬次!(〈那誰〉官方MV去年發表至今點擊率約300萬)我們的青春就這樣回來過。這樣看來,羅列出Y詞十八年精選的Y騷,儼如六場打齋超渡儀式,不斷安撫我們這些戀戀過去的幽靈。恰恰是「青春」對幽靈來說並沒有過去,Y騷乾脆把「過去」變成現在,Y騷是一道橋──沿着你設計那些曲線,原地轉又轉墮進風眼樂園。擁抱Y形成漩渦。
珏:歌詞霸權?歌手玩完?
2001年,我還在英國生活,看到書店裡剛出爐的《Nick Cave Complete Lyrics》便馬上據為己有。我與許多音樂人一樣都是這位澳洲音樂詩人的擁躉,他對愛情、死亡、宗教、痛苦等等的題材有著特別的敏感,因此創意源源,是個帶濃烈歌德味道的當代創作天才。這本書收錄了他於1978至2001,二十三年間的所有歌詞。過百首詞作,教人愛不釋手。還有就是加拿大的歌手、作家Leonard Cohen,現年七十七歲的他於上月份推出最新大碟《Old Ideas》。也是寫過百多首詞,作品於世界各地被改編演繹超過二千次,音樂界推崇備至,是很多詩人詞人的啟蒙。
當知道要寫黃偉文的時候,腦內已經不斷嘗試搜索外國的例子以作比較,方便評論。雖然舉了兩個傑出詞人的例,但實際上想到頭破也沒有一個例是合用的,原因是:一,以上提及的詞人,都包辦音樂的創作部份,沒有音樂的文字創作是詩;二,黃偉文出道十八年,已經寫過一千二百首詞,是以上兩位作品總和的四倍。那我便開始懷疑,像黃的例子,只能在香港發生,亦可能只有在香港,才會有作詞人有能耐舉辦多晚的音樂會,得到空前成功,成為城中熱話。
為甚麼這現象是香港獨有的呢?就是沒有一個地方,把曲、詞、唱如此細分的生產程序作為主流,徹徹底底當個音樂工業。這個工廠式生產有甚麼特別之處?首先當然是能成就驚人的產量,基本上以最少的人手,就能夠供應整個音樂圈;然後每一個崗位的獨立,意味著寫詞的不用寫曲,寫曲的不需要識唱,唱的又可以不懂曲詞。這個的生產形式對我們的音樂理解有很關鍵的影響,比方說,我們談到「歌手X的歌」很好聽,但假如我們細心一想,X其實是完全沒有參與創作的啊,那說「歌是X的」很不合理,因為作品所表達的意念好像不是X的吧;而作曲的通常是最不顯眼的崗位,因為為了易唱易填,曲的部份都傾向保守。越少的變化,對整個生產線而言都是好事。最後,大眾懂得談論、細味的,就只剩歌詞。這製作模式有很大的代價,因為音樂本身是國際語言,我們會聽不明所以的日語歌、韓語歌、法語歌,是因為曲而非詞,但本地音樂的質素,外國人聽到是會笑的。
作為音樂人應該怎樣看《黃偉文作品展》?首先我絕對認為黃偉文是個很有才的人。一個詞人,聽著差不多的旋律、拍子、編曲,竟然可以寫到一千二百個變化出來,簡直匪夷所思,深不可測。然而奇怪的是,幾晚之中談論得最少的就是音樂本身,所以我不太認為這是個音樂會,倒像是個實實在在的fashion show──不是因為黃把多少華貴時裝展現了,而是歌手們的功能真的只退化到展示作品的層次,整個音樂經驗的發生都如此表面,沒有歌者與觀眾之間的傾訴表達,只是竭盡所能去展現一個又一個曾經時興的作品。
黃也很赤裸地說:「填詞人其實係交通工具,歌手你哋想去邊?紅館?金曲金獎?銷量榜冠軍?我先係樂壇揸lift人。」這句雖然是笑話,但聽來真的有點傷感。看到一眾歌手,他們能如何自處?除了聽教聽話,只能期望自己繼續時尚,繼續有新衣穿上。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PS. 延伸閱讀:周博賢〈樂壇揸Lift人與特首〉(原載於《經濟日報》2012年2月23日)
(Y and the LIFT)
詞人黃偉文在其作品展中,說自己的作用是為有實力的歌手寫出好歌詞,令他們各得其大熱歌曲,角色類似升降機控制員,將歌手有由一層載到更高一層,是以笑稱自己為「樂壇揸lift人」。
歌詞之所以在香港流行曲中位高權重,決定一曲的成敗,除了大眾不善於理解音樂,但較容易辨識歌詞好壞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香港人習慣了「被代言」。歌迷最常見對歌詞的讚譽,莫過於「它說中了我的心意!」。可能基於儒家傳統的禮讓、又或是教育制度從不鼓勵我們發表意見(就如小學作文也有一定程度的標準答案),我們不善於、不急於、也不習慣表達自己。從比較外國人和香港人被街頭訪問時的反應,大概可得出前者回答時用詞精準、後者結結巴巴和詞不達意的觀察。因此,有人為自己說出心底話,以逸代勞,是多麼的方便和暢快!亦因此,一份能道出多數人心聲的歌詞,自然會成為大眾恩物,大紅大紫。
同理,我相信不少香港人看待特首,也只是一位代言人:一位能看準自己處境、說出自己的問題、和替自己解決這些問題的代言人。他是怎樣產生,從不重要,只要捉到老鼠的便是好貓。唐英年現在身陷的困境,正是他在大眾眼中喪失了這種代言人的氣質。只要另一位看來較有能力、較有誠信、較為忠貞、和懂得甜言蜜語的人選上馬,人們便會怒氣全消,心滿意足,即使現行小圈子選舉的本質是如何荒謬,也不太介意,更不會抗爭。按此邏輯,我仍真心希望唐氏當選,因為當這樣的一位「廢人」也可當上代言人,就是現行制度無效性的終極呈現,令大眾真的忍無可忍,上街說不,重現03年71(甚或89年64)的氣勢。藉此氣勢,乘機爭取加快落實雙普選也不無可能,堪稱百年一遇的契機。可是,一旦唐氏下馬,任何一位頂上也不可能創造這種風潮,人們就只會再浪費四年光陰,安然奢望新特首能為自己發聲,載自己上更高一層,然後四年後再落得一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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