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2日星期日
《詩珏失調》:對話(三)──西九大插旗之公主駙馬篇vs 城市失守,爭奪方舟(2012.02.12)
詩珏失調 | 梁偉詩、黃津珏
對話(三)
詩: 西九大插旗之公主駙馬篇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最巴閉最形象化的爭氣動作叫「霸地盤」,要不然「地產霸權」也不會如此挑動港人敏感神經。最近在文化藝術界,最明目張膽的宣示領土主權叫「西九大戲棚」。過去一個多月,「西九大戲棚」迅速攻佔各大媒體的文化版面和新聞專輯,連唐豬都得在大年初一踩踩場博影相。事關在2011年底,「西九大戲棚」已在近柯士甸路站處大搖大擺開工搭棚,儼然是一件鬧市破土而出的新鮮事兒。竹棚作為一種傳統工藝,早在2000年由進念主催的「香港柏林當代文化節-香港在柏林」,搭棚技師已代表香港遠赴歐洲表演人手搭竹棚絕活,並一如所料令鬼佬O晒嘴。「西九大戲棚」在送兔迎龍期間,真正上演的原非搭棚藝術或新春棚戲,而是藉着與周邊市井世界混搭出一個後現代BAMBOO THEATRE景觀,進行一場事先張揚的空間再定義。
「西九-大戲棚」的終極主角其實是西九,大戲棚卻是標誌着新時代開始的插旗示範。因此「西九大戲棚」必須表演出新元素:在傳統戲棚基本格局外還有與大老倌真人原大的燈箱、現代大戲公仔剪影走馬燈,尤其由香港視覺藝術家朱興華參與創作的戲棚大花牌,透過稚氣童趣的字體寫上吉祥語、劇目名稱和老倌名字,務求營造出與傳統戲曲融合的港式嶄新創意。目前「西九大戲棚」的位置正正是將來戲曲中心所在,粵劇作為第一種被引進的藝術種類,自是有其地域、政治、文化的考慮因素。當中更結構性的規劃,就是要連結起舊址為油麻地戲院的油麻地戲曲中心,把官涌果欄一帶劃成粵劇文化新地帶。與風風火火的「西九大戲棚」相比,北角新光戲院於本月宣佈黯然落幕,一時間粵劇保育之聲此起彼落,不僅僅是粵劇表演藝術家,就是香港粵劇人口3800人也幾乎被視為瀕臨絕種的受保護動物。
短視愛起哄的香港人形動物就是這樣,每每有新聞性的事件浮出水面,便急不及待juicy地七嘴八舌寄予廉價同情。沿着這樣的邏輯,隨便舉個例子,那麼曾被國際文化雜誌Time Out評為香港最佳LIVE HOUSE的HIDDEN AGENDA被逼遷──在被逼遷前夕,一連四天於2011年12月24、25、31日及2012年1月1日舉辦《搬遷救亡音樂會》,連結起共1200多名現場觀眾──這種同樣面對危急存亡之秋的形勢,就當獨立音樂的觀眾數字只是粵劇人口的三分之一,香港工廈中獨立音樂表演場地的妾身未明狀態,是否又是另一項亟需處理的課題?又或是即使開放工廈的娛樂表演用途,進駐的也只會是一些娛樂事業的大佬?講笑咁講,如果沙田區的空置工廈開放起來,說不定首先「霸地盤」是UA沙田,而不是現時「伙炭」中的藝術工作者。
明顯地,八和會館固然為「西九大戲棚」以至未來的油麻地粵劇文化新地帶,展示着一鎚定音之姿,就是棚內全新設計的「歐式金屬畫框+電子螢光字體」劇目板也是出自八和手筆。由八和話你知吹緊邊支笛。其實,大年初一到「西九大戲棚」湊熱鬧,最eye-catching的還不是那亮晶晶閃着燈的戲棚,而是不遠處豪宅外的廣告版「香港鉅富之城」、「集天地人之最」──art is everywhere,貧富懸殊也不能免俗地everywhere──場內演出鑼鼓喧天的《公主刁蠻駙馬驕》,不要忘了,擺得上枱的,是公主和駙馬。
珏:城市失守,爭奪方舟
早前讀過鳳凰衛視出版中心編的《梁文道:我讀》,內裡有一篇名為《Purity and Danger 》英国女爵士的“骯髒觀”的書評。此書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論點:究竟甚麼是潔淨?甚麼是骯髒?作者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是著名的人類學家,她認為潔淨與否本身是沒有本質,都是以脈絡作決定。比方說我們認為用手拿東西吃是不潔,印度人卻認為用手才是潔淨;我們認為坐在地上好像就很髒了,但亞洲許多地方都喜歡席地而坐;然後我們又認為蹲在街上比坐在街上更糟。這個「不潔」或「不妥當」的認定多出自於不合「常理的位置」。這個「常理的位置」用於文化現象的分析其實很管用。
舉例說,甚麼是噪音?噪音就是不想要的聲音吧。一定是越大聲越不想要嗎?蚊子飛行的聲音這麼小,對好夢正酣的人來說卻又做成很大的滋擾。吵耳的不是蚊,而是在睡的人認為牠很吵。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原來我們對「噪音」的理解為何有這麼大的分歧,與及永遠都只用分貝儀量度噪音的荒謬。我們能接受到起樓打樁的巨響,是因為我們覺得打樁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事;同時又很難接受種種音樂活動所發出的聲浪,因為我們視這些活動為不必要的。在這些音樂聲浪當中又再會有篩選,例如會較能「容忍」古典樂與傳統戲曲,因為這些都是比較有文化的文化嘛。
去年年底,於西九舉辦了香港歷來最大型的露天音樂藝術節Clockenflap,吸引了18,000人到場。一連兩天的活動都是免費的,因為場地規定不能售票,觀眾為表支持,都盡可能多買啤酒、紀念品。我在場內看到許多support by British Council的標語,查看後發現這個香港音樂盛事,是由英國文化協會與Clockenflap合辦,而Clockenflap本身只是兩名音樂愛好者Jay Forster 與 Mike Hill的一項計劃,希望以低炭排放為重點去辦音樂會。首兩屆在數碼港舉辦,但因為噪音投訴而必須另尋場地。我在音樂會中看到大約七成都是外國人,入場時的香港工作人員也硬要跟我說英語,我不好意思怪她,這個有環保意識的音樂藝術節確實不應在香港發生。Clockenflap沒有中文譯名,沒有中文的宣傳,我想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年不要虧本得太過,來年繼續有英國文化協會支持就好。
以往在活化工廈的恐慌籠罩底下展開許多有關文化發展的討論,而我對官僚管理的藝術村一直都存有很大的懷疑。如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我就說成是「動物園式管理」,即是哪個文化藝術範疇越好看、「文化價值」越高者便能優先進駐,方便對外界展示。這樣悠久歷史的戲曲看來就像一條條中華鱘、其他的高檔藝術也像熊貓般可愛。不好看、不被理解的,就像野貓野狗,自生自滅。而在香港最後一個民營粵劇場地新光戲院即將結業、青少年次文化中心蒲窩轉成國民教育中心、民營音樂會場Hidden Agenda被地政署逼走的脈絡底下,西九的存在宛如本地文化的挪亞方舟:外面加租加價,市場主導,橫風橫雨,把有繁殖價值的統統集起來。作為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舉辦的首個文化節目,「西九大戲棚」實在是政府在做了一場大戲。
現階段各藝文界人人自危,當所有人都展望西九,那就是對文化空間想像的壓縮,文化活動的「常理位置」,決不在西九,而是在城市裡頭的每個角落。
思覺失調呢兩條友係乜水?
梁偉詩-流行歌詞分析員、文化評論人、香港電台《思潮作動、文明單位》主持
黃津珏-獨立音樂人、自然活化合作社發言人、數碼廣播電台《音樂聲明》主持
原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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