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6日星期日

青草最好是青色--《高木正勝香港音樂會》及《張懸城市音樂會》(2010.05.16)













日本音樂旅人高木正勝的香港音樂會副題為「ULBU─ 無邪之地的想像imagination of the submerged land……」,開宗明義地要以人類共通語言:影像與音樂,重構沉沒的地圖,與我們一起返回無邪之境地。驟眼看來,「影像與音樂」的交匯共融,似乎不是什麼前無古人的壯舉。高木正勝卻一直別樹一幟,在抽象與實在、溫柔與暴烈的影像中融會自己的獨特音樂風格。2006年並獲《Res》雜誌選為十位將影響世界的電影、錄像、設計、音樂及媒體藝術的新晉藝術家之一。不少香港觀眾對高木正勝的認識,大概源自對2007年《憶蓮Live 07》音樂會的印象。《憶蓮Live 07》中高木正勝貢獻了液態化跳躍鮮明的光影設計,使得〈天衣無縫〉的影像video成為音樂會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一幕經典畫面。

人未上場騷未開。2010年高木正勝香港音樂會文案已經非常吸引──「聽說,五千年前在印尼附近曾經有一大片陸地叫做『太陽』。在她永遠沉沒在太平洋之前,太陽的子民有些往北走,有些向南逃。他們的足跡遍及整個亞洲,在無邊的土地植根。儘管文化語言大不同,唯有黃皮膚黑頭髮為太陽的印記。將失落的地圖重新拼湊,原來我們本是同根生。」明顯地,生於日本京都的高木正勝並沒有把音樂創作鎖定於古都,反而定位在亞洲的遼闊幅員。縱然他的音樂夥伴依然是以日本樂手為主導,音樂風格卻因為旅人經歷而大有太平洋小島民俗風情,輕軟窩心又富自然詩意。在香港音樂會上,高木正勝更邀得2006年開始發片的本地音樂創作團隊儉德大廈暖場演出,演奏出相對沉重和氣息冰冷的城市感音樂。

小休後「紅裙一度」的高木正勝和他的團隊登場。高木鋼琴彈奏的作品均為哼唱的實驗音樂,從〈Homicevalo〉、〈Ceremony〉、〈Girls〉到〈NARAHA〉,先後讓來自薩拉熱窩女團員和日本田日晴香的清亮抒情女聲隨意吟唱,松平敬的渾厚男中音並一人分飾多種聲音,還有佐藤直子的具太平洋島國風情的民俗敲擊樂,動用原始樂器如響鈴噹噹即迴蕩出世外桃源的寬懷愜意。可是最具高木正勝簽名式的,始終是與音樂同步的多媒體投影。香港音樂會中隆重登場的六個部份,我姑且稱之為「牛奶女」、「金蜜糖」、「草綠馬」、「頭髮女」、「畫油畫」和「海水岩漿」。

首先,「牛奶女」以白色為主色,白色液態的流動畫面勾勒出一幅幅女孩肖像,狀如希臘雕像,晃動的牛奶讓不同女孩面貌不斷更替、瞬息萬變。接着「金蜜糖」狀的液態流動成威尼斯琉璃店中的馬兒或花瓶,「草綠馬」更用條條青草組構而成青草地和馬鬃飛揚。其中我特別喜歡「頭髮女」部分,投影中長髮女孩青絲飄飄,蕩來蕩去黏住手肩腰,騷騷的感覺像螞蟻繞心,非常嫵媚。「畫油畫」的典型一筆一筆顏料畫出新天新地後,最後以「海水岩漿」壓卷。「海水岩漿」時而翻去覆來時而洶湧凝定,配合佐藤直子的民俗敲擊樂,直來直往率性歡快毫不忸怩,又吻地心熔爐的熱烈內核隱喻,與「ULBU─ 無邪之地的想像」遙相呼應。

最後,不得不提的是,林憶蓮擔任嘉賓的encore部份,在沒有多媒體投影下與高木正勝合唱兩首高木作品〈Light〉和〈Ageha〉。〈Light〉為高木正勝較早期之作,每次到異地都會請當地歌手合作即興哼唱。由於沒有既定歌詞,憶蓮哼唱起來隱約有用意大利語唱聖詩的韻味,純淨無邪。〈Ageha〉據悉在高木正勝心中是蝴蝶對話,主要流露大自然萬物淡淡交匯呼應的感覺,也實踐了高木正勝希望通過音樂融會世界的願望。的確如此,超越語言將世上各個共同體的劃分──「將失落的地圖重新拼湊,原來我們本是同根生。」

幸福的香港觀眾在高木香港音樂會之後一周,又迎來台灣張懸的《城市音樂會》。張懸是一位特別擅長Folk Rock的台灣曲詞編全能創作女歌手,在大中華地區一直得到不少live house朋友的喜愛,張懸亦因此被冠上「live house女皇」的美譽。作為林一峰LYFE Music的五周年鉅獻,《張懸•城市音樂會》與較早前的《my little airport 浪漫九龍塘音樂會》同樣主打「主流偏小眾」的獨立音樂路線。張懸來自於有着深厚城市民歌背景的台灣,而且特別有着一種從容溫暖的個人氣質,2007年〈寶貝〉一曲即風靡大中華地區觀眾。

首次在香港演出的《張懸•城市音樂會》選擇了壽臣劇院,亦相當吻合live house的近距離即興表演形式。音樂會中〈My life will〉、〈信任的樣子〉、〈無狀態〉、〈我不和你談論〉、〈討人厭的字〉、〈如果有一件事是重事的〉、〈紅豆〉、〈嫁禍進行式〉、〈南國的孩子〉、〈牡蠣之歌〉、〈關於我愛你〉,還有encore部分的〈beautiful woman〉、〈城市〉都率性隨意。live house常見的「少說話多唱歌」亦預示《張懸•城市音樂會》所帶來的另一種聽賞經驗。首先是張懸在live音樂會中演唱的聲音,遠比在張懸專輯或其他媒體所接觸的來得更有磁性和質感,如〈我不和你談論〉的倔強堅持情緒在live聲音中特別有感染力;選唱王菲〈紅豆〉雖然忘詞重來依然溫婉可人又富青春感。

對於張懸努力要在台上講廣東話和想了半天終於想出「歌手要自己拉椅子」的「梗」(即爛gag),自是哄堂大笑。我倒特別愛看無拘無束的張懸在台上興奮跳來跳去大叫「我今天超開心,那麼多人來看我」,和〈信任的樣子〉、〈無狀態〉歌詞中「抗世式剖白」的我行我素之間的強烈反差。自詡夢想是「成為一個很大方的結他手,寫一本自己喜歡的書,一直唱歌,有機會嫁掉」的張懸歌曲,總是流露出「以從容的態度與世界堅持着」的奇異氛圍,這又令我想起my little airport《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的有趣和睿智。當然,live house的表現形式也驚喜迭見。首場《城市音樂會》張懸獨唱到底後,我想,live中是否從〈紅豆〉換上了後來的〈愛情轉移〉或許不是最重要的。高木正勝和張懸的香港音樂會,先後為香港示範了回到不同風格音樂和形式的live,還有創作和聽賞亞洲音樂無盡的可能性──音樂最好還是live,正如青草最好是青色。


原載於《文匯報》藝粹版,頁B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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