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7日星期二

《詞話詩說》--彳亍(2010.12.07)














為2010年《詞話詩說》年底壓軸(再)出場的,是兩位十二月壽星──林夕和周耀輝。林周二位大師最近分別為麥浚龍貢獻新作〈櫻吹雪〉和〈彳亍〉。既然《詞話詩說》在五月開張時由林夕〈超生培慾〉打頭陣,那麼,兩周後的一欄,再請夕爺大作登場來個2010年首尾呼應,今回就先談周耀輝的〈彳亍〉。老實說,我在網絡上首次看到周耀輝〈彳亍〉,馬上笑了起來。我竊笑,並非因為它是生僻難唸的字眼(「彳亍」讀音為「斥速」),而是條件反射的想到──周耀輝又「玩字」了。

周耀輝可能是當今詞壇,最樂此不疲地「玩字」的詞人。「玩字」不同於「食字」,「借音食字」每每在字詞的讀音上捕捉歧義大玩花樣,如黃偉文〈三角誌〉和林夕〈周升呢〉等等;也有把含有固定意涵的字詞重新詮釋翻出新意,如黃偉文〈到處留情〉,就把「到處留情」的風流之意,改寫為「周遊列國拋下情傷」的「詞語新解」。然而,周耀輝所擅長的「玩字」,又有異於「借音食字」和「詞語新解」,周耀輝「專攻」的其實是「拆字」。他在最新文集《突然十年便過去》的序文〈紙上染了藍〉,就寫上了這樣的一筆──

「我常常覺得『乖』這個字很奇怪,就像是缺了什麼似的。對,是一雙腿。可能是我先學會了『加減乘除』的『乘』。….然後,我發覺,跟『乖』一樣,『良』對我來說也是不完整的字,我想到了『娘』。我不是不明白,女良成娘,但我更覺得是娘必須拋棄作為女人一些珍貴的東西才成就了『良』。」

周耀輝對漢字饒有興味的思考,亦表現在歌詞創作上。2001年寫給譚詠麟的〈得一(イ)半〉,周耀輝故意把「伴」拆成「(イ)半」,全詞取其「孤身一人是不完整的」及「孤身一人只有自己與自己為伴」的一語相關。前者明顯取材自希臘神話,謂一個人被生下來,是不完整的,必須找到自己的配偶,即「另一半」,才是完整的。周耀輝的「拆字」,不但為填詞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也成功深化詞意。到了2008年麥浚龍的〈也〉,周耀輝從「也」作為一個可以搭配不同部首的偏旁,想到「也」給合亻或女或牜,會被賦予不同的身份命運來談感情,別緻而深刻。2010年周耀輝「拆字」法再出擊,寫出了〈彳亍〉。

「彳亍」的「彳」原指左步,「亍」是右步。詞語「彳亍」就是緩步慢行之意。周耀輝在〈彳亍〉一詞中,抒寫了「人生天地間」的中國傳統涵意。來到世界的每個人,都是遠行的人,對於會遇上怎樣的人與事一無所知──「風和風之間隔了風波 無數風波 如你信我 換過絲的衣著行入每顆心臟 天和天之間隔了天荒 地老天荒 踏出啞的感覺 行入幾多個軀殼 若你說東風破甚麼 西天降甚麼 只想一覺瞓天光 若你說已到了天堂 太快樂 神遇到 佛碰到 但我希望碰到我」──人與人之間的交集和相遇是不可預計的,我們不但不斷處於空間的急促轉換之中,所有的生命都從母體中進出,最後的生命,又會否在天堂與最愛的人重聚呢?

對於不可知的命運,〈彳亍〉的取態是「遊蕩」、「搜索」和「認識」,周耀輝寫來充滿新詩式想像,願意嚐盡可能或不可能遇上的所有事情──「很想抱月光 很想鑽漩渦 可否跟我沿著甚麼邊走邊看藏著甚麼 方知一切故事在遊蕩 很想到無邊搜索 然後與歲月摔角 為了知生存過不生存過 很想在桂花飄下時 去過 看過 山和海之間永遠蒼蒼 雲雨蒼蒼 如你信我 望向瘋的孔雀行入赤色的浪 身和心之間永遠剛剛 眉眼剛剛 認識新的乾涸 行入浮泥仍在喝」。當中「很想抱月光 很想鑽漩渦」明顯是典型周耀輝式奇句,大有前作〈YES & NO〉的「人可不可以吻煙花 可不可以抱天下」的夢幻意味。

〈彳亍〉踏入全詞第三部分,終於回到「初生的我緩慢站起彳亍走向十方」的核心意象──「經書向前翻 薪火向上燒 初生的我緩慢站起彳亍走向十方 在我的無邊搜索 然後與歲月摔角 為了知生存過不生存過 很想在雨點崩裂時 去過 聽過 華麗與沮喪」。人慢步走向世界,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正如讀經總會向前頁翻書,柴火燃燒時總往上空燒。因此無論願意與否,我們必須向前走,在生存於世間的短暫生命裡參透百般滋味。當然,〈彳亍〉再次令我會心微笑的,是全詞最後一句「華麗與沮喪」。那是「華麗詞人」周耀輝的簽名式。在「華麗對岸」、「華麗心血」、「華麗跌倒」、「華麗中央」之後,〈彳亍〉又再「華麗」一番地與「沮喪」對舉──親愛的讀者,歡迎走進周耀輝華麗鎮,也順便跟他說句生日快樂吧。

〈彳亍〉

作曲:馮穎琪
填詞:周耀輝
主唱:麥浚龍

風和風之間隔了風波 無數風波
如你信我 換過絲的衣著行入每顆心臟
天和天之間隔了天荒 地老天荒
踏出啞的感覺 行入幾多個軀殼

若你說東風破甚麼 西天降甚麼
只想一覺瞓天光
若你說已到了天堂 太快樂
神遇到 佛碰到 但我希望碰到我

很想抱月光 很想鑽漩渦
可否跟我沿著甚麼邊走邊看藏著甚麼
方知一切故事在遊蕩
很想到無邊搜索 然後與歲月摔角
為了知生存過不生存過
很想在桂花飄下時 去過 看過

山和海之間永遠蒼蒼 雲雨蒼蒼
如你信我 望向瘋的孔雀行入赤色的浪
身和心之間永遠剛剛 眉眼剛剛
認識新的乾涸 行入浮泥仍在喝

很想唱驪歌 很想探洪荒
可否跟我沿著甚麼邊走邊看藏著甚麼
方知一切故事在遊蕩
很想到無邊搜索 然後與歲月摔角
善惡多 生命更多 味更多 道更多 路更多

經書向前翻 薪火向上燒
初生的我緩慢站起彳亍走向十方
在我的無邊搜索 然後與歲月摔角
為了知生存過不生存過
很想在雨點崩裂時 去過 聽過 華麗與沮喪


原載於《文匯報》副刊文匯園,頁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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