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4日星期日

給自己的信──談Quattro Station《屋子要塌下來》(2010.07.04)





梁曉端為本地劇場多面手,多次於進劇場及前進進等劇團的製作中擔任要角,其表演風格揉合細緻演技與強烈的肢體語言,在云云新一代本地舞台演員中別樹一幟。金大建來自南韓,曾在被喻為韓國最具代表性的形體劇場Nottle Theatre擔任主要演員。金大建近年在《哈奈馬仙》及《Marcovaldo—乙城的四季》中均帶來了亮眼演出,其別具爆發力的身體觸感,為本地觀眾開啟了認識東方表演技巧的窗戶。二人今次首度以編作團隊Quattro Station的姿態發表《屋子要塌下來》,嘗試從各自不同的劇場訓練和兩家之所長,為觀眾帶來一齣結合形體、聲音、意象的細緻小品。

Quattro Station是金梁二人於2008年在南韓共同成立的劇團,劇團的創作以形體劇場和舞蹈劇場為主,簡單的舞台設計,以及表演者強大的能量,演出充滿無限意象和聯想空間。《屋子要塌下來》更是Quattro Station的重演之作,當時由梁曉端演出獨腳戲,如今二人經歷結婚生女後重演自是別具意義。是次《屋子要塌下來》(與同場加演的《我阿媽迫我》)依然是一齣獨腳戲,講述關於城市、家庭、心靈的都市課題。獨腳戲之難,很大程度上與演員對觀眾的(心神)凝聚力、感染力和壓台感有關,甚至可以歸結於個人魅力。

《屋子要塌下來》的開端〈夢想_現實〉,我認為是非常聰明的設置。如果看過2005年康城影展中王小帥的《青紅》,便會發現當中出現大量的集體體操,以展示極權國家集體主義必須把個體融入群體的刻板操作。《屋子要塌下來》把開端設計為集體在大草原上做體操,金大建就在投影前端依樣葫蘆做出一模一樣的體操動作。這雖是一齣圍繞個人開展的獨腳戲,卻是始於野外和集體的。投射結束後,才把焦點聚於金大建身上,過渡到第二段的「屋子」戲。

我所以對「集體體操」特別感興趣,主要是在外地求學時認識了一群南韓同學。當中曾經服兵役的曾大爆軍中「個體服從集體」特訓中,竟然包括把直昇機飛到大海上空,叫士兵們都往海裡跳,結果造成不少永久傷患!來自南韓的金大建布置在夢想中的大草原,愜意地與大家同呼同吸,毋寧是一種夢想。要回到現實在屋簷下的密閉空間,一個人才能建立自己的領土。第二部份〈領土〉,金大建便帶着箱子,把場景轉到室內小天地,並通過光影形塑出主體剪影與屋子之間的關係。第三部份〈痕跡〉的室內小天地,更讓我們看到一堆堆儼如LEGO積木的木箱,金大建即把它們搬來搬去,努力自娛尋樂。大汗淋漓的當兒,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笑容,同時亦在投影種種韓語詞彙短語中,講述自己的HITSTORY(場刊中〈痕跡〉的英語翻譯為〈HITSTORY〉)。即使我們始終未能把投影句語了解透徹。

第四部分〈在城市中〉室內小天地中的LEGO,被安排了搖搖欲墜的戲份,彷彿最終一切都會塌下來。金大建衝出了屋子,走在繁忙的街道上,可是孤寂也愈擴張。從開端到第四段呈現的「正」、「反」狀態,到了第五部分的〈與你在一起〉才是「合」──既然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也不是理想依歸,〈與你在一起〉即為大家提供了「庸常小幸福」的出路,金大建也把LEGO重新砌成桌椅模樣,並細心佈置一番。從而展現所謂「庸常小幸福」,就是與家人在一起。從國家到個人再到家庭,那屋子已不是屋子(House)而是一個家(Home)。

站在觀賞的角度,《屋子要塌下來》抒寫了金大建經過數年遊走於新加坡、南韓和香港等地的生活體驗,沉澱出更多關於歸家與離家,以及對於香港這個「家」的情感掙扎,《屋子要塌下來》整體已相當完整。站在詮釋的立場,加入了同場加演的洪節華《我阿媽迫我》,為「家」的意涵又加入另一層思考緯度。

《我阿媽迫我》由洪節華以第一身剖白關於「學戲」的種種辛酸,背後最大的壓力赫然來自以「阿媽」為代表的「家」。洪節華的演出主要將金大建在黑盒劇場中所放置的LEGO,弄亂成高低起伏的崎嶇之路,洪節華就在當中躍高伏低講述自己為「學戲」所吃的苦。包括「阿媽」說「姐夫到了迪士尼工作,讓他也把你介紹到那裡去吧」一類的創傷性家常話。在這裡,「家」似乎未必是溫暖的堡壘反而可能是最傷人的力量。

《我阿媽迫我》的篇幅和信息,全都由洪節華以回顧姿態敘述過去的所見所感。關鍵是當《我阿媽迫我》超過一半篇幅皆由「講故」形式呈現,表演方式無疑不免單一呆滯。即如洪節華最後以「我唔想買樓買車,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作結,亦流於平鋪直敘。換句話說,《我阿媽迫我》在「怎樣說」的層面並沒有調節好,使得「說什麼」的動人力量大打折扣。令人眼前一亮的,反倒是末段才隆重登場的「BOBO紙」製造的創意婚紗,廉價物料的不規則剪裁,已成功帶出「我走我路」的情志。

同是自我發聲的「給自己的信」,《屋子要塌下來》是慧黠的「庸常小幸福小敘述」,操韓語的金大建由於沒有依賴語言,黑盒劇場的光影運用、LEGO的指向亦清新可喜。《我阿媽迫我》則過於執著話要說出口的「自述體」形式,冗長密集的台詞也成為演員的災難,似是重演「阿媽」喋喋不休、令人頭昏腦脹的符咒式力量多於一切,難以以形體、聲音、意象重塑我們對生命的觸感。不管如何,《屋子要塌下來》作為梁曉端金大建Quattro Station的開山之作無疑清新可喜,今後的創作與實踐也叫人充滿期待。

原載於《文匯報》藝粹版,頁B03。

PS. 鄙人史上最悲傷的生日之一, 真係天都要塌下來了, 希望阿根廷球迷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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