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創作遊戲的層面上,香港走在世界前沿──九十年代初張曼玉等主演的《新同居時代》率先試行電影接龍,當中包括趙良駿〈摘星記〉、楊凡〈怨婦俱樂部〉和張艾嘉〈未婚媽媽〉,三部分各師各法又渾成一體。拍攝這種接龍電影的先決條件,乃是幾位創作人必須風格相近而又獨當一面,讓觀眾對趙良駿的都市情懷、楊凡對美少年的偏愛與張艾嘉的女性身份自覺可以一目了然。因此「一片三段」式的分工/合作遊戲無非是建基於創作人的電影語言風格。那麼,被公認為香港最具導演風格的徐克、林嶺東、杜琪峰,便確鑿無疑地取得《鐵三角》的入場券大玩接龍遊戲。
究竟什麼是「風格」?高中中國文學科把周邦彥的詞風評為「哀怨」,課本上的分析是「善用去聲字」;當時心中異常納悶,為什麼「善用去聲字」會等同於「哀怨」?後來花了好大的勁才搞清楚,「去聲字」唸起來低沉、韻尾較長,經常使用便予人反覆吟誦、縈繞不去的感情色彩。於是,當一位創作者經常重覆、大量使用同一種技法從而衍生出一種情緒傾向或問題意識,便能成功營造出其個人風格。而進入《鐵三角》三角地的觀眾大概都是歷史學家──徐克必定會設計複雜的人物關係如《七劍》、林嶺東又往往在人物心理的多重分裂中加插神經質式浪漫如《目露凶光》,杜琪峰就更不用說,一定是剛陽得來又強調宿命如《暗花》(杜監製)、《PTU》。
電影畢竟是電影,如果三位「剛陽大導」的風格如斯分明,那麼《鐵三角》的接龍遊戲真正耐人尋味的反倒不是如何各展所長,而是如何把三種風格融貫成一個講得通的故事。於是《鐵三角》在講述「三人奪寶後互相猜忌、後來又引來外人覬覦」的故事主線中,便需要加入大量精力來「解畫」。如在開局中差點給有殺妻傾向的丈夫殺掉的妻子(林熙蕾),中段被揭曉原來是妄想症患者,末段更離奇地死而復生、生龍活虎地加入搶「黃金肚兜」的混戰中。然而,當「解畫」的篇幅大部分落在林熙蕾身上,《鐵三角》也不免顧此失彼──開段的陳福水為何要向盜寶三人提供「黃金肚兜」的下落?黑社會為何不乾脆要輝(古天樂)當打劫金行的車手,而要多番託輝找車手?文(林家棟)遇襲後為何不報警反而要逃走,結果讓自己淪為通緝犯?這難道都可讓「無常」二字一下子解決嗎?
2004年劉德華推出專輯《coffee or tea》,大碟中刻意與林夕各填一半數量的歌詞,結果林夕沿用佛理填寫了〈常言道〉等、劉德華則紮根於「歌手自白」創作了〈影帝無用〉、〈毋須擔心〉。一張唱片專輯中十首流行曲可以各自表述,可是一部具故事性的電影卻需要通過電影語言參與敘事,把說不清的矛盾衝突打通。當《鐵三角》鋪天蓋地的電影宣傳「指導」着我們,《鐵三角》是徐克、林嶺東、杜琪峰三位導演的一次電影較量和實驗,容許大家都懷着很開心的心情來玩玩,觀眾也不妨對號入座、認一認第幾段其實是某位拍的;同時周邊的導演訪問、拍攝規則、劇本構思讓人看得更眉飛色舞、樂不可支。這時候,《鐵三角》其實是一件(電影宣傳)「語言模擬物」,觀眾也把它當成一件玩具或一次遊戲,但求過癮不必深究。
歡迎光臨《鐵三角》主題公園。
出處:2007.11.9《信報》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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