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4日星期日

性別反轉再反轉 (2007.3.31)


莎士比亞經典喜劇《第十二夜》富有極強的狂歡節氣息,一直是創作人所熱衷重演、改編甚至惡搞的對象。單就香港來說,中英劇團就曾於一九八六年把《第十二夜》打造為一個類近於孟麗君式錯摸錯認的唐代民間傳奇《元宵》。較早前的荷里活電影《球愛可人兒》更是現代足球版的《第十二夜》,講述高中美少女薇奧娜,以孿生大哥西巴斯辛的身份混入男子足球隊踢球。結果薇奧娜發現自己暗戀的同房好兄弟竟戀上校花奧莉維亞,而這位校花小姐卻看上了反串後的自己。

至於本屆香港藝術節演出《第十二夜》的英國莎膽男劇團(Propeller),則打正旗號採取全男班的演員陣容,彷彿要藉此重現「女子不得演戲、男子反串女角」的英倫古風。更明顯不過的是,當主流演藝節目充斥了愈來愈多「搞爛GAG」的後後現代演出(如早前的「成功個案」《波叔出城》),「身體政治」也赫然成了「搞爛GAG」眾多技法中的必然之選。君不見莎膽男劇團《第十二夜》刻意找來昂藏六呎的魁梧壯男扮演伯爵小姐奧莉維亞,與瘦弱的孿生兄妹薇奧娜、西巴斯辛組成古怪的三角性別構圖;而被戲弄的馬伏里奧赤身露體只穿上內褲、魚網絲襪及群眾光着屁股遊走的「尷尬場面」卻被鋪張揚厲,玩完又玩。好事之徒不禁有所一問,為什麼莎膽男劇團如此樂此不疲的堆砌身體政治奇觀,衝擊觀眾那已然疲憊不堪的眼球?

說穿了,莎膽男劇團版的《第十二夜》乃是虛擬化的莎劇古風,刻意標榜「還原莎翁時代全男班陣容,以出軌現代劇場手法,將這(按:《第十二夜》、《馴悍記》)兩齣男扮女、女扮男,男女身份錯配的天馬行空錯摸喜劇同時搬上舞臺。」然而,莎膽版的《第十二夜》並非真正的復古之作,而是積極營造既荒誕又重複的「特殊效果」,讓我們順理成章地將這「虛擬現實」當作「現實」來經驗。從伯爵小姐奧莉維亞及女管家的誇張「男扮女裝」造型,到薇奧娜「先男扮女,再由女扮男」的性別錯置,觀眾似乎經歷了目眩於層層疊疊的表象,進而撥開雲霧直指真實的「尋真效果」。可惜莎膽版《第十二夜》的整體修辭均是不真實、缺乏本質的──從舞台上的超巨型傢俱,到熱烈張揚種種不同程度的裸體場面,莎膽版彷彿致力於製造一些「搞爛GAG」的恐怖細節,呈現「去真實化」、與「現實」毫無瓜葛的舞台特質,維繫着我們和「虛擬現實」的距離,偽裝成真正荒謬透頂的人和事只會在「先男扮女,再由女扮男」的性別錯置中存在。

依照晚近精神分析的洞見,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中的「真實的社會生活」本身依然具有舞台的虛假特徵、非現實性的表達方式等等。如果只是浸淫在「搞爛GAG式荒誕只存於光影或舞台」,這種「非真實效果」往往使得我們無法將之與所經驗的現實連繫在一起,無視於「真實的社會生活」的不義和殘酷,並且誤以為虛構與真實本身完完全全毫不相干、水火不容。當然《第十二夜》本身就具有主顯節的狂歡氣息,但與其說莎膽版《第十二夜》是一次狂歡,倒不如把它理解為一種「徵候」──狂歡節重要不在於內容、形式,而在於精神解放的功能;莎膽版所突出的卻是舞台上迸裂而出的「合法暴力」和「合法爛GAG」,讓執爽遮擋了無力凝視真實的空無。

出處:2007.3.31《信報》文化版,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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